正文 第1章 未鎖靈緣方憾止(1 / 2)

沾衣被選為宮女那年,剛滿十三歲,與其他女子一樣,她叩別了同樣無奈的父母,噙著淚花隨公公們進宮。也是那年,村口的杜鵑開成了一片胭紅。

進宮之後,沾衣先被帶去觀止園服侍雍婕妤的貼身侍女馨蕊,馨蕊待她情同姐妹,在此森嚴的深宮後院,馨蕊的照顧不啻一縷冬天的陽光,讓沾衣感受到些許家裏的滋味。可惜紅顏薄命,馨蕊竟罹染傷寒病故,沾衣自是悲慟欲絕。馨蕊走後,沾衣算是補缺,升為雍婕妤的貼身侍女。雍婕妤為人溫和,婉約得如同傍晚的星星,待沾衣雖不及對馨蕊那般親切,卻也不薄。

雍婕妤有二十五六年紀,天生麗質,貌如天仙,卻並非皇上的寵妃,聽說皇上偶爾會來,而沾衣貼身服侍雍婕妤一年以來,從未見皇上禦駕親臨,每日隻是雍婕妤一人獨自在花園中撫琴作畫,或者喂喂池中的金魚,逗弄後園的花草。沾衣原本悟性就高,自幼跟隨村中秀才認字,進宮後又得雍婕妤的調教,詩詞歌賦自不必說,琴棋書畫也成了熟手,尤喜養花,觀止園的花卉,經她之手,養護得愈發嬌豔,春夏時分,滿園爭奇鬥妍,煞是熱鬧。

宮內不比宮外,沾衣雖隻身居卑微的侍奉宮女,禮儀規矩的繁文縟節已讓她徹底脫胎換骨,平日裏微垂粉麵,輕移蓮步,連揩汗姿勢都優雅到指尖。當初帶沾衣進宮的公公每遇見她,總笑咪咪上下打量許久,見當年的黃毛丫頭,變為眼前的宮裝美人,麵如桃花,眉如弦月,目如點漆,靈動傳神,雖比不上雍婕妤那般絕色,卻也有別樣風致,便尖著嗓子笑道:“早看出你是個美人胚子,好。很好。”

春去秋來,三年便這般打發過去了,正月一過,沾衣被獲準回家探望父母,這是她進宮三年來的頭一回,雍婕妤額外施恩,允許她在家小住十日,正月十三返回。

初三一早,沾衣便坐上一乘小轎行在回村的路上,晌午,行至一處山穀,轎子突然剌剌晃動了一下,隨即停了下來,沾衣一驚,莫不是遇到了盜匪?小心撩開轎簾望去,見轎夫們圍到一邊,七嘴八舌議論著什麼,正納罕間,聽得有人稟報道:“小姐,草叢裏有人昏迷不醒,想是遇見了強盜遭了劫,要不要報官?”

沾衣趕忙下轎,上前仔細查看,昏迷那人是個男子,奄奄一息,衣服破爛,滿臉血汙,兩臂和雙腳也血肉模糊,刺鼻的血腥味讓眾轎夫紛紛掩住口鼻。沾衣走近他,屏息俯身細看他的雙手,又抬頭望了望,沉吟道:“他兩手都是荊刺,想是從懸崖上摔下來的,不必驚動官府。”又吩咐道:“把他扶上轎子,看前麵可有人家,送他去治傷。”

轎子很窄,那人身材又很壯碩,他進去後,沾衣隻好隨轎步行,原本指望前麵某處能有人家,尋個厚道些的塞些銀子留他到那裏養傷,誰知官府征用土地,原來從皇宮到自家之間的那些農戶,走的走,遷的遷,竟是一戶也尋不著。逶迤一路,自家門口倒是就在前麵。

沾衣的父母都是樸實人家,又見到了三年未見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自是喜上眉梢,對女兒帶回的這個傷者格外照顧,特地空出一間廂房。折騰一路,那人依舊昏迷,進而又起了高燒,沾衣和父親費了半天工夫,才將他身上的汙血擦淨,洗傷換衣,請來郎中抓藥,又忙著熬藥,撬開那人牙關灌下去,待到那人呼吸終於平穩時,已是子夜時分。盡管如此,沾衣仍是不敢睡,裹著袍子坐在床邊縫補那人被荊棘劃破的衣褲,實打實熬了一夜。

天光大亮時,沾衣起身去廚房熬了點粥,端著回來,卻見那人已醒,正艱難想要坐起來,她連忙過去扶他,趁機細細打量他一番。此人不過十七八歲,白淨麵皮,劍眉星目,鬢角如裁,很是英武俊秀,他似乎感覺到了沾衣的注視,也抬頭望向她,此刻四目相對,其間距離不過數寸,沾衣連忙轉開目光,裝作若無其事,臉頰卻騰地紅了起來。

那人凝視沾衣片刻,開口問道:“這是哪裏?”

沾衣繼續回避他的眼光,簡短答道:“源北村。”

“源北村?如此說來離京城不遠了?”那人聲音突然興奮地提高,翻身就想下炕,卻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沾衣顧不上許多,撲過去扶住他,不想那人身軀甚是沉重,她不及準備,也差點被他帶倒在地,好容易攙著他在炕沿坐正,自己也幾乎癱倒在他懷裏,這是她不到半個時辰第二次離他那麼近,心又開始沒來由地狂跳,趕忙抽身逃開,手腳不知該怎麼擺才好,端起桌上的碗就想出門。

“原來那粥不是給我喝的?”那男子笑眯眯地問道,沾衣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把粥端回來,把筷子遞到那人手上。他想必是餓久了,喝得飛快,片刻一碗粥便見了底,卻沒有一絲聲音。

“我如何到了這裏?”他把碗遞給沾衣,問道。

“你不慎墜崖,我正好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