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吱吱悠悠的晃蕩,有容一聲也不吭。
間或傳來一兩聲哽咽,音量不大,還沒等聽清楚哪個人發出來的,就再沒動靜。
她命好,又回來了!
也好不到哪去,如今還不是又已經在選進宮的轎車上。
攏共三十幾個人,有容她們一起坐著的有七個,都是三上旗根正苗紅人家出來的孩子。
自然,雙喜是坐不到這馬車上來的。
窗子裏麵有個搭簾,外邊天兒還行,裏頭人擠吧著悶的慌,卻沒人想著掀起來透個風。
有容臉色煞白,腦袋裏亂哄哄的。上輩子所有的苦難都是從進了這宮門一刻開始的,所以她重活一回想逃、提醒著家裏人,跟外人也不留臉麵。又吵又鬧了一頓,結果造化弄人,有容昏昏沉沉又想起好多以前的事來。
一會兒想著那碗藥可真苦,一會兒又像死之前似的感覺嗓子眼兒堵死了、五髒六腑翻江倒海的疼,沒多大功夫後背就汗津津的黏了衣裳。馬車軲轆一顛,打簾子底下鑽進來的涼風,凍得有容一激靈。
老人們都說宮裏頭靈聖多,有容一輩子沒當真,眼下才知道自己這是得了實惠。
好在同車的小姐妹已經有的偷偷拿了帕子沾眼淚,趁著有容這慘白的臉倒也不是那麼顯眼。
“都下來吧,小姑奶奶們再抬腳就踏進宮門坎兒了,都還磨蹭什麼呢!”尖細尖細的聲兒,格外有穿透力。宗人府的轎車才一停穩當,外邊就已經響起太監的催促聲。
喊得恭謙,語氣中卻沒什麼敬意。
宮裏有不成文的規矩,隻要是太監都是漢人,而宮女則都是在旗下人家選進的。以後的前程未可知,但僅憑著出身這一條,她們也當得起這一聲‘小姑奶奶’。
這也是為啥有的太監對宮女暗戳戳的存著敵意!
一眾人聽著陌生人,趕忙收斂了情緒,乖乖的下車自覺站成兩遛。
有容混著人群走,依舊垂著頭,額頭已經漸漸的擰成一個‘川’字,眉宇間說不出的厭惡與恐懼。
這太監,她認得!
儲秀宮的掌事兒太監馮德順,當年就是他算計著有容給他幹兒子做對食兒。
團黑的臉,中等人的個頭,半點不見富態,要不開頭說話,冷不丁的看上去都沒外頭大街上鋪子裏頭掌櫃體麵。
當然了的,說話也和氣,總是愛跟人提起他沒進宮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念著做了太監的好處,跟掉進福窩裏頭似的。
先是領著大家夥衝著萬歲爺寢殿的方向跪下,規規矩矩的磕了頭,全了孝敬。
“各位都是打宗人府學了規矩來的,額外的我也不多囑咐。隻是都到了神武門,家裏頭那些想頭最好收收,多想著點好處。以後都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不光有月例銀子能捎回家,還是能按時按節得賞賜。就是姑娘們自己,往宮裏頭調理一回,見見世麵,那好處都多了去的。”
馮德順生了一張巧嘴,他知道旗下人家的閨女往宮裏頭送的不是圖銀錢就是惦記攀高枝的。既然得了領新人的差事,總是大麵上安撫了,隱隱的給個甜棗吃。
五月的天,太陽掛在正中間,炙烤著冗長的宮道,隻留了牆根地下一條影子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