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都不算個完整的人,早前挨過的那一刀,年輕力壯的幾年不顯,倒了後來就越來露出一身病來。
下身怕涼,連帶著奴才都是膝蓋骨當腳用的,所以腰上、腿上落的都是病。
不然您就看著,才秋風起的時候,別人單衣單褲的,稍微上了點年紀的太監們有一個算一個,就都是已經穿夾棉的褲子了。
今個在廊子底下跪的那一個時辰,其實最難受的不是膝蓋骨,畢竟這麼多年都是習慣了。而是那青磚縫裏冒出的涼氣來,一絲一絲的往骨頭縫裏鑽。
更難以對外人言語的是,往年三九天才有淋尿的毛病,今兒就又見了影兒了!
太監們苦,好多的事情不方便對人言。時間長了,自然就是生出更多陰暗的心思來。
他叫徒弟預備好頂燙人的大茶壺給他一寸一寸的騰褥子,一時間不好尋炭,隻好揣了個半熱的大銅壺在懷裏。
小太監留心的聽,不敢盯著看,不然讓師傅起了膈應,有的是法子尋你的不自在。
院子裏忽然起了喧鬧,聽上去人可不少。
應該是夏公公回來,相幹不相幹的人都等著往上套交情。
以前這樣的時候也有,不過隻要是李福在屋的時候很少,旁人見了夏公公熱情也不敢太喧鬧,唯恐是得罪了李福。
可今兒個李福在皇上麵前落下個‘不是’,就跟開了信號似的,好像終於是擺李福在神壇上拉了下來。
以前堅若磐石的李大總管,他的位置也終於開始鬆動了。
都說是燒熱灶,此時再不去夏公公跟前拜山頭,等李福徹底失勢可就晚了。
宮裏的人,勢利眼都可大了。
不緊著點往上爬,歇著時候你在塌塌裏連個座位都沒有,更別說混個品級、認幹親那樣的好事,就更輪不到你頭上了。
太監也是人呀,像是先帝跟前得用的那一位,宮外邊置了宅子、置了地,一樣早多少年就在外頭娶了媳婦,等以後還有宗族裏過繼來的兒子養老。
就人家那日子,誰還敢罵一句‘絕戶’,誰能說一聲不羨慕的。
再不濟,宮裏的差事,就算是你處處小心,也不定哪天遇上主子心氣不順,一樣治你個伺候不周的罪來。
所以就不求大富貴,也一樣得在能說的上話的太監跟前混個臉熟,不然真有了事,誰願意賣個麵子替你說句好話,求人情呢?
夏公公與李福的屋子,是正房裏兩間緊挨著。
要是非得分出個主次來,還是李福為尊,靠著東邊屋子住著,這和老京裏人家一般給長輩的安排很像了。
夜裏安靜,隔開一道山牆根本也擋不住另一頭傳過來的喧鬧。
李福一句話都沒說,更難得的沒有發邪火。
小太監手上一下下的揉著,卻漸漸走了神,想起白天活活給打死的兩個師兄弟來。
他們都跟著師傅身邊多少年了,偶爾也能有幸在萬歲爺跟前伺候,不能不說是極有臉麵的事。
可今兒因為師傅頂撞了赫舍裏貴人,皇上多一眼都沒看,就直接讓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