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歸去(1 / 2)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亭台幽閣,玄音獨坐撫琴,竟是著青衣,垂烏發,恢複了十年前的幽士裝束。他專注地彈撥琴弦,那指尖流轉而成的樂曲,如泣如訴,哀怨中又恍惚生出幾分釋然,仿若痛到極致,將傷懷之血消散後又重獲空寂,隻留溫和之憶,不喜、不憂,無愛、無恨。

清什慢行至玄音身後,將氅衣披在他肩上。指尖停駐,琴聲戛止,他回首,眸中映出她蒼白的容顏。她看上去有些嚴肅,眉宇間顯出些許憂慮,或稱之為質疑,對眼前之人事、心中之情的質疑。

“不喜、不憂,無愛、無恨。究竟該稱其為高尚境界,還是無奈悲哀?”清什平靜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旁觀者的冷漠:“溫暖之下,悄然泣血。你回來是為了與她重逢,隻歎故人心已變,你暗自神傷,不言不語,今後又將作何打算?”她在他耳邊低語,幽迷之音,如魅如詩。

“夜宴終了之際,聖上與本王私談,他期盼本王回歸朝中。”玄音緩聲回應。

“所以明日,你將身著朝服走上金鑾殿,與群臣共拜天子,為他盡忠效命?”清什說著,掌心壓住他的肩。

玄音感受到她突然溢出的力量,目光落在她霧氣繚繞的眸中,並未以言語回應。

“玄音,你是否設想過,十年前虛淵閣幽士刺殺先皇,或許是一場陰謀?”清什凝視他的眼睛,沉聲說道。

玄音苦笑著點點頭,清什怔了一下,指尖微顫。

“如此,你也要臣服效忠於他?”她迷蒙的眼中漾起深深困惑。

“若本王是太子,也會做出同樣抉擇。他是儲君,本應順利繼承皇位,卻因幽之興盛而沉落,憎幽恨幽,人之常情。自古以來,皇權鬥爭皆無情,當本王知曉父皇打算更改詔令之際,本欲勸說他不要剝奪玄華的太子之位,卻終是遲了一步……”玄音說著,垂眸輕歎一聲,繼續道:“聖上將國家治理的很好,繁榮昌盛,天下太平。他既為國為民,本王又有何理由怨恨他?畢竟,我們是血緣之親。十年兩地相隔,並非為了此生不再相見,而是用時間去撫平傷痕……”

“隻可惜,舊傷未平,又添新痕。”清什幽聲道,望向水中搖曳的月影:“他如真當你作親人,怎會奪走你最愛的女人。若說帝王之心有太多無奈,為了皇權不得不禁滅你信奉的‘幽’,那鈴蘭夫人,也是他的無奈麼?這次又需多久,才能平複傷痕?”

“並沒有傷痕需要平複。”玄音迎著她的視線,淺笑低吟:“聖上與蘭妃彼此真情相待,眷戀廝守,如此,鈴蘭即是幸福的。”

清什望著他,突然很羨慕夜鈴蘭,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為何發笑?”玄音微蹙眉頭,目光依然溫和如初。

“沒什麼。我該走了。”清什低吟,緩緩起身。

玄音也隨著她站起,月光斜映著他俊美沉靜的容顏,越端詳,越令人迷醉。

“明日清晨,皇城天牢的獄卒會發現刺殺聖上的重犯逃獄,禦林軍第一個搜查的,便是你府上。”清什說著,目光片刻不離他的臉。

玄音眼中閃過幾分遲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是歸於沉默。

“我走了,玄音。”她向後退了兩步,轉身、前行。

她走得很慢。她明明可以很快消隱無蹤。她在期待什麼?此般感覺令她繁亂,他芬芳的血氣如影隨形,將她纏繞。她想汲取他的鮮血,哪怕之後昏睡不醒,在赤色的夢境裏獨享淒涼;她甚至想要放棄四海逍遙,就這樣留在虛淵閣……

他不曾呼喚她,亦未阻攔她離去。但她知曉,他的視線始終在身後追隨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清什磨磨蹭蹭地走出虛淵閣時,天邊星光已淡。她在府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直到確信玄音不會追出來和她說句道別的話或是婉言相留之後,才頗為失望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