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清什的思緒停滯不前,纖細玉白的手也僵在棋盤上方,仿佛凝成冰人,直到安東將她掉落的棋子擺正,她才緩緩落下手,專注地望著他,神情淡然從容。
當然,她內心已是波瀾四起。
“風朝有位史官,極盡所能地記錄了當時幽族興盛、內戰、與影俠對抗及最終滅亡的過程與事跡,風朝統治告終之時,一位皇族成員,也就是我的祖先,帶著這本史書離開政權更替的鬥爭中心,隱姓埋名,避世獨居。此後,我們的身世和這些故事一起代代相傳,保留至今。”安東緩聲解釋著,不慌不忙地落下棋子。
他的說法並無硬傷,風幽一戰,她殺的是風朝太子,而風朝皇族還有很多,有人帶著史書隱姓埋名也在情理之中,隻不過……
“風朝皇族果然令人驚歎,六百年前率領天下影俠圍剿幽族,六百年後,竟有傳人能習得複雜幽術,構建連幽族祖先都很難獨立運用的五意陣,我是應感慨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麼?”清什語氣放鬆地說著,夾起一顆棋子,溫柔而又堅決地立在他方才落下的棋子旁邊。
“書中記載,血氣是幽族力量之源,而凡人修煉的內功也是以‘氣’為根基。那位史官對幽術鑽研頗深,寫下許多修煉之法。安某不過是耐心將其了解,繼而勤加練習,得今日之成果。”他雲淡風輕地描述。
“安公子真乃曠世奇才。若您生在六百年前的風朝,剿滅幽族,豈非頃刻之易事?如此,您的祖先們也就不必那般辛苦,耗費國財集結天下影俠,用盡各種手段製造幽族內亂,最後還犧牲了皇太子。”清什的語氣裏略帶嘲諷,她才不會就這樣相信安東的解釋。
“幽族祖先清什,灰眸白膚,形容異麗,卻生性薄涼,不問世事,未延續任何血脈。幽族內亂之始,獨自離開,五年後攜椒圖複歸。風幽之戰,清什擊殺當朝太子,而後下落不明。因與祖先清什對應之龍骨嘲風不曾現身,故將其終局記載為失蹤。”安東說完,頓了一下,補充道:“書上是這麼寫的。”
“很詳盡呢……每位祖先,都有記載麼?”清什神色依然鎮靜,心裏卻不免為梵塵擔憂。
“怎能算是詳盡?九位祖先中,記載你的筆墨最少。甚至祖先以外的其他幽族重要人物,所占的篇幅都要遠多於你。”他淺笑道。
“那本書,可否讓我看看?”清什的聲音有些緊。
“我之前說過,今夜隻是下棋聊天,而非讀書——”他停住,神態柔和地望著她,輕聲說:“能遇到唯一幸存的幽族祖先,豈可讓這相逢時光在沉默中度過?”
他說到了“唯一”,看來,梵塵在書中的結局應是死於風幽之戰。清什鬆了口氣,繼續與他對弈。
“如今天下太平,得益於聖上賢明治國。不知安公子所求何物,竟會為此助密羽教刺皇,若是成功,朝廷又將是一片腥風血雨,動亂四起,無論怎樣,苦的是百姓。”她一邊落子,一邊不無擔憂地說道。
“真是難得。身為以人血為生的幽女,竟能如此體恤天下蒼生——”他欲言又止,唇邊漾起淺淺笑意。
清什平靜地望著他,並未回話,他便落下一粒棋子,繼續道:“昨夜,是你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廣林王,對麼?”
清什點了點頭。
“十幾年前,很多人都在戰場上見過那般冷酷殺敵的虛淵閣閣主,煊朝的三皇子,玄音。密羽教認為聖上禁幽滅幽,就不會再見到曾經的玄音,他們試圖借我之力將煊朝皇族困於絕境,但結果,隻會讓昔影重現。其實,在五意陣內的戰事過半時,我已知密羽教失信於我,未消除意界,為的是欣賞廣林王玄音,若非皇帝的愛妃受傷,我會讓火焰燃燒到最後。”他語氣坦誠,並未刻意偽飾。
清什淡然一笑。她知他不會明確回答自己的提問,不過如此解釋,她倒也覺得合情合理。
“可惜,這一切終是害得蘭妃不能為帝王延續皇族血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人,至此將在宮中漸漸飄零。”清什幽歎道,以指腹摩挲著光滑的棋子。
“清什,你與書中的描述大為不同。”安東專注地望向她,淺笑低語:“你不僅體恤天下蒼生,還能憐憫命如浮萍的帝王寵妃,怎能說是‘生性薄涼,不問世事’?’
“曾經……” 清什說出兩個字,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搖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