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塵向來守時守約,對於無故失約之人,他十分厭惡。清什卻是個例外。當子時已過,梵塵未在幽明山深處等到前來赴約的清什,他沒有生氣,隻覺憂慮,遂下山回城。
雖說天都見過皇帝真容的百姓寥寥無幾,但梵塵仍謹慎小心,避開熱鬧夜市,走小路前往虛淵閣。即使獨自出行,梵塵也不會隨意使用幽術,他未去感應清什的方位,隻想先探查她最可能出現的地方。
以繁華無眠著稱的天都,哪怕是深夜裏的小巷,也不乏各色行人。幾乎所有人經過梵塵身邊時都禁不住回望幾眼,畢竟如他那般風姿俊逸的華服公子,不是每天都能見到。
如今的梵塵,早已練就超凡定力,再多芬芳的血氣環繞四周,他都不會衝動妄為,有時接連幾天不汲取鮮血,亦能自持。身為人皇這些年,他越發覺得,真正無可抵禦的並非幽族之術,而是沉穩的心智。強大的力量可以帶來功名,亦可招致滅亡,隻有眀睹世間本質,才能長存不毀。
與他相比,清什差之甚遠。她過於隨性,不知自持,若論及雄途霸業,她絕非可以信賴攜手之人。同理而言,與她締結歸屬誓言亦危機四伏。梵塵並非毫無顧慮,隻是當渴求大於擔憂時,他即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她都將在他掌控之中,沒有萬一。
梵塵加快腳步,穿過幽深小巷,停在府門前。萬籟俱寂,虛淵閣內流動的血氣分外平靜,清什柔和的氣息亦摻雜其中。府門緊閉,想來他們都已入眠。既然相安無事,清什為何不去幽明山赴約?莫不是反悔了?
梵塵輕盈一躍,飄然落進院內,垂眸之際便知清什所在之處。她將上官雲莫留在音蘭居,自己卻和玄音同在廣林王的廂房? 梵塵遂如幽魂般移行,停在廂房前的桃花樹後。
燭火搖曳,映出窗內緊密相擁的人影。而清什正沉浸其中,絲毫未能感應到近在咫尺的梵塵。
清什確是醉了。從夢中醒來的玄音將她裹在懷裏,似乎再也不願放手。他芬芳的氣息、溫暖的身體,一刻不休地灼燒著她,他的指尖用力按進她肩膀,每一次輕微的顫抖,都蘊藏著痛苦與哀傷。從未有人這樣抱過她,仿佛她就是一切,失去她,天地日月都將不複存在。
然而,緣何如此……
在他臂彎中,思索已是徒勞。活著就好,這不正是她的渴求麼?不僅活下來,且又朝真相邁進一步。解印的過程注定充滿不安與混亂,他若願意,她就伴他同行,助他找回失去的靈力與記憶。其實她也很想看清最初的玄音,還有他夢中的“天尊”。畢竟他們是超越凡人的存在,這即預示著幽族不再是孤獨的異類。
不過此刻,清什決定在保守梵塵秘密的前提下向他坦白,認真回答他的問題“若我非凡人,你又是什麼”。
清什小巧的嘴唇貼在玄音耳邊,正想說話,他突然鬆開她,披上氅衣,疾風似地旋至門邊,手未抬,房門就被他帶起的氣流衝開。
桃花樹下,梵塵的身姿赫然顯現。清什驚訝不已,近在咫尺,她未感應到梵塵,卻被玄音搶先察覺。
“聖上?”玄音亦感意外。他察覺到有人藏在門外,卻不想竟是孤身一人的皇帝。
“參見聖上。”清什走到玄音身側,神色平靜地下跪請安。
“玄音,你府中的桃花,比宮裏的美多了。”梵塵淺笑低吟,隨手折下一節花枝,放在鼻下輕嗅。
“你在漠城那些年,朕不時會來虛淵閣小坐。白日出宮多有不便,朕即在深夜造訪。彼時,鈴蘭總會坐在門口,出神地望著這顆桃花樹。若朕沒記錯,這顆樹是你和鈴蘭成親時一起種下的,對麼?”
“是的。”玄音靜默片刻,沉聲回應。
“其實今夜朕來,是有一事相求。”梵塵悠然地說著,緩步前行。他不看清什,也未讓她平身,眼中隻有玄音的影子。
“聖上金言即是聖旨,何來‘請求’之說。”
“對此,你亦可拒絕。”
“臣弟不敢。”
“玄音,朕想把蘭妃,還給你。”梵塵說完,眼角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清什站起來,還未出聲,就被玄音攔在身前。
“臣弟隻怕,如此會辱沒蘭妃的名節,被世人嘲諷。”
“朕明白。蘭妃為救朕險些送命,朕理應好好待她。世人皆知朕專寵蘭妃多年,用情之深天地可鑒。隻可惜蘭妃不能為皇室延續血脈,為了煊朝社稷,朕必將再納新人,日久天長,注定會冷落蘭妃。何況沒有皇子支撐,蘭妃在後宮必將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