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章慢慢走到門口,郝束鹿的話語還沒有停歇,冷不丁地又補了一句:“其實,我替你操心也是瞎操心。孟章你搞政府工作很有經驗,很有優勢嘛。說不定你哪天高升了,我們霍家灣市政府的這塊工作,還得指望你多疼著點呢。”
“這都說哪的事呢!”孔孟章心裏想著拆遷的事,幹脆跟他打馬虎眼。
“快做長輩的人,哪能不疼自己的晚輩呢?”郝束鹿還是說著他的胡話。“您做父親,心疼兒子;您做爺爺,也心疼兒子。可我敢說,您更心疼您的小孫子!”
說完,郝束鹿露出燦爛一笑,笑得很天真,像個頑皮的孩童。
要在往常,這時的孔孟章可能會再次想到洪息烽,想到他出事後連帶著空出來的位置。但現在心裏亂糟糟的,洪息烽三個字隻在腦子裏閃了半秒,馬上就消失了。到了走廊上,他用手機撥通婁滿家的局域網號,讓他馬上通知副市長們開緊急會議。
這次參加會議的,除了正副市長,還有正副秘書長,婁滿家則成了會議上的小秘書,記錄著大家的發言。可是私底下,孔孟章對婁滿家較為器重,讓他承擔著情報員、分析師、策劃師等角色。
按照郝束鹿的要求,孔孟章沒有說出剛才書記辦公會議上的討論結果,而是在聽了大家的情況分析後,直接由他提出了兩個方案:一是馬上由政府辦下文,要求涉及東山區塊拆遷戶的機關企事業單位幹部,分頭做親屬的工作,做不通的要處分,做得通的要表揚獎勵並作為年終考核甚至提拔的依據;二是如果第一方案效果不明顯,甚至引發更多群眾鬧事,將啟動應急的第二套方案,由武警和駐軍協助疏散鬧事群眾,強行平息此事。
與會的同誌沒有提出比這更好的方案,不僅是智商原因,更主要的,是他們都聽說了房產商有百福與郝束鹿的關係,害怕自己提的方案有損有百福的利益,繼而有損郝束鹿的利益,而最終將損害的是自己的政治利益。
婁滿家讓秘書迅速草擬了文件,修改後上報孔孟章審閱。
孔孟章改了幾個過激的提法,對婁滿家說:“現在離下班時間不多了,你讓辦公室同誌趕一趕,下班之前就印出來。群體性事件,拖不得,處理得越快越好。我怕信訪局的同誌在政府門口抵擋不住,如果上訪者的親屬來勸他們回去,可能會起到明顯的效果。”
“印出來之後,要不要馬上分發下去?”婁滿家問了之後,又提出建議,“其實,現在發和明天早上發是一樣的。各部門單位的收發員通常都要到早上九點多才會陸續到文件交流中心來取文件。”
“好吧,下班前先印出來。至於什麼時候分發到文件交流中心,你們自己看著辦。”孔孟章道,“我還要到信訪局去了解一下,看他們掌握的情況怎麼樣。”
在信訪局聊了一會兒,就到了開飯時間。孔孟章讓人打了些盒飯,和信訪局的同誌一起吃。完了以後,他決定召集正副秘書長以及信訪局等部門的同誌開個會,針對上訪群眾所談的情況,研究下步的對策。
根據信訪局了解上來的情況,這些上訪群眾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有百福仗著郝束鹿這個大靠山,在推出拆遷政策時,盡力壓低安置標準,在安置房屋的麵積或者賠付價格方麵,都明顯低於其他公司在同類地段的標準。
“有的拆遷戶是店麵房,價值兩百萬,但安置給他的新房價值隻有一百多萬。類似的情況不少,反正新房安置的地點太偏,從價格估算上確實是有損失的。”
“有人說,像這樣拆遷,簡直就是在劫財,是在打土豪分田地。可是老百姓這邊的土豪被打了,田地卻都分到了有百福他們手裏。打了小土豪,肥了大土豪。”
“有些困難戶原先房屋麵積雖然不大,隻有四五十平方米,可一直住著,也相安無事。現在拆遷後,如果安置新房,需要他們補一二十萬,可他們實在拿不出這筆錢;如果不需要新房,隻賠償他們一二十萬。靠這一二十萬,再差的房子也買不到啊。所以,這些人隻好流離失所,變成難民了。”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是趁機起哄的。他們安置得不錯,也想再提高一些補償標準。總的來說,各種情況都有。”
大家在會上談了許多重要的情況。但是,就是沒有人提出有效的辦法,能夠讓上訪群眾甘心情願地息訪。
會議一直開到晚上十一點多。大家都非常疲勞了,又想不出什麼好招。孔孟章隻好讓大家散會,明天再根據情況考慮是否繼續開會。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那批上訪群眾又來到市政府門口。看人數,不但沒有減少,還比昨天增加了一倍,有兩三百號人。
婁滿家匆匆趕到孔孟章辦公室。還不等孔孟章開口問,婁滿家就湊到耳邊,緊張而神秘地道:“有重要情況!”
“什麼重要情況?”看婁滿家的表情,孔孟章心裏有些發怵。
婁滿家先到門口把門關上,然後坐到孔孟章桌子對麵的小椅子上,彙報道:“剛才我接到《京華新報》嶺西記者站站長仲位伯的電話,說我們昨天剛剛印出來的文件,已經到了一些媒體記者的手上。他們準備在我們正式下發文件後,就在媒體上發表文章,揭露我們霍家灣市政府野蠻拆遷、野蠻行政的事。這事非同小可。現在媒體的輿論很厲害啊,記者手裏的筆比鋼刀還鋒利啊!”
“仲位伯怎麼會給你打電話的?”孔孟章皺著眉道,“這位名字聽上去很耳熟呀?我是不是見過他?”
“可能見過,也可能沒見過。”婁滿家先說了句廢話,接著就全是實打實的了。“但他的名字你肯定聽說過。在郝書記做市長時,曾經與房產開發商馬蘭發生過幾次衝突,讓郝書記非常難堪。你記得嗎?郝書記之所以很憤怒,很傷麵子,就是因為馬蘭的背後有媒體的支持,郝書記想拉都拉不過來。媒體完全站在馬蘭一邊,幫馬蘭說話,還揭露市政府違法行政的一係列事實,讓郝書記很被動,還受到了省領導的批評。”
“我想起來了,這個仲位伯名字很特別,加上與郝書記衝突的事,我印象挺深的。”孔孟章道,“其實,郝書記手裏掌握的媒體力量更多更強大。隻是,當時《京華新報》率先披露了政府違法行政的事後,其他媒體不敢說話了。再友好的媒體,至少表麵上要堅持正義,隻有在可上可下、可左可右的時候才會幫你說話,如果你做的事情確實沒有道理,他們也無能為力。所以,那次郝書記才會陷入被動,被馬蘭和仲位伯等人搞得很慘。”
“仲位伯確實很不一般,這些年來,他一直和郝書記勢不兩立,始終在找郝書記的茬子。隻是郝書記主管了黨務工作,而且做事越來越圓潤,不太容易讓人抓到把柄了,最近倒沒看到他們報紙批評郝的報道。”婁滿家分析道。
“對了,你說其他媒體已經拿到了我們的文件?”孔孟章睜大眼睛道,“你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是啊,仲位伯告訴我的,他還念了幾段給我聽呢,他念的沒錯,正是我們昨天印出來的那份文件。”婁滿家說。
“你說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呢?”孔孟章癡癡地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道,“我們文件還沒發下去,媒體就拿到了。這都是誰送出去的呢?滿家,不會是你們辦公室的同誌吧?”
“那怎麼可能呢?”婁滿家堅決地道。接著又猶豫起來。“我們辦公室人那麼多,傳出去也有可能。但是,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呀,隻有草擬文件的小李,還有印文件的小張。因為當時就快下班了,其他人應該還不知道啊。”
“你把那兩人叫來問一下,看看他們有沒有不小心傳出去。”孔孟章吩咐道。
小李小張進來後,都聲稱自己沒有向外傳文件。小張說:“本來我想昨天下班前送到文件交流中心發掉的,後來家裏打電話來說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文件到現在都還在辦公室呢。要不是婁主任打電話給我,我現在正想去發文件呢。”
“會不會有人到你辦公室拿去一份呢?”孔孟章問。
“哦,我想起來了,還真有人來拿過。”小張說,“我正準備關辦公室門時,郝書記的秘書過來了,他問我文件有沒有發下去,我說現在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就發。這時,他順便拿了一份,問我可不可以拿回去看看,我說當然可以,他就拿走了。”
“原來是郝書記秘書拿了文件?”婁滿家張著大嘴,吃驚得一時合不攏來。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孔孟章對小李小張說。
“婁主任,那我現在就發文件了。”小張對婁滿家說。
“不!”孔孟章突然舉起手掌,往小張麵前一伸,道,“文件不用發了,先放在辦公室裏。不,要把文件都鎖好,決不能再有一份流傳到外麵去。如果再出現類似情況,我可要處分你。你回去後,清點一下份數,保證一份都不能少。”
“好的,我現在就去辦。”小張聽孔孟章語氣不對,嚇得聲音都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