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狼

中篇小說

她第一次看見它是在她家那塊地的後麵。當時它肚子緊貼著地麵上的雪,旁邊是一些野生葡萄藤。亞力克坐在桌子旁吃著新鮮的有機雞蛋。這天是情人節。

科莉打電話給丈夫斯科特。“郊狼長什麼樣子?”

“呃——我估計長得像狗。也許嘴比較長吧。”

“我覺得我在後院看到了一隻。後來,它跑到樹林裏去了。”雪地裏雖說留下了一些印跡,但不是太清楚。

“我從來沒聽說過城裏麵還會有郊狼的。”

“去年三月,曼哈頓就有過郊狼。”科莉說。

“那狼是不是住在流浪漢庇護所裏?”

“哈哈哈。”她麵無表情地說。亞力克還處於嬰兒期的時候,不吃母乳,斯科特聳聳肩膀,說:“也許他是同性戀,連這麼漂亮的奶子都不喜歡。”

科莉給市長辦公室打了電話。接電話的那個市長聲音疲憊。“是的,我們已經接到幾個說看見郊狼的電話了。未經證實。到目前為止,誰也不敢肯定那就是郊狼,但這種可能性是有的。隻要沒有人喂狼吃東西,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危險。”

但如果有人喂了,你又怎麼知道呢?

那天晚上吃飯時,她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斯科特。斯科特眉頭一皺。“做那樣的事?什麼人會那麼傻?”

科莉晚上看了電視上放的一部有關兒童腦瘤的專題片。這病太可怕了,但是,和其他那些對她兒子生命構成威脅的東西相比,科莉覺得腦瘤簡直是無害的。

那裏擺著一張醫生送來的黃色卡片——麻疹、腮腺炎、風疹——但是,沒有證據表明,注射這些疫苗不會引起自閉症。

那些發出了召回警示的不要臉的生產商。顯然,她那花了九十五美元買的汽車安全座椅上的安全帶,如果遇到高速撞車,將絲毫不起作用。

她存在電郵中的那些一臉茫然的瘋子。性犯罪,對象:小女孩。檔案最新更新日期:2006年9月19日。與未成年人非法性接觸。什麼樣的性接觸?這個未成年人有多小?

和亞力克一起上幼兒園的那個小女孩一般大小嗎?一次,科莉夢見這個莉莉的眼睛變成了綠色,就是她給了亞力克一支注射器。後來,科莉仔細研究了其他孩子,想看出他們當中到底誰會誘使亞力克吸毒,把艾滋病傳染給他,和他打賭看誰的酒量大,或者,在雨後的濕滑路麵上和他賽車。還有,誰會帶槍到學校裏來?

癌症會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降臨,而且不給你還手的機會。這就是上帝的不對啦。

科莉想做好預防措施。他們家所在的這個高檔社區有自己的警察局和消防隊。他們家的房子及其兩側高大的鬆樹把後院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任何一個路過的瘋子都看不到她家的後院。他們家那塊地後麵地勢低窪,密密地長了許多橡樹和樺樹,綿延一英裏長,這裏冬天白雪皚皚,春天泥濘不堪,夏天蚊蟲飛舞,讓人望而生畏。為了不引人注意,科莉不願意買個秋千裝在後院。斯科特為此笑她,她不高興地說:“照你的意思,我們還是去《戀童癖月刊》(這是科莉生造的一份雜誌。——譯注)登廣告吧。”斯科特啞口無言。他從不會反唇相譏。

在他們搬到這裏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科莉在國家公共廣播電台聽到了一篇有關西尼羅河病毒(一種熱帶和溫帶地區病毒,1937年在西尼羅河地區的烏幹達發現,因此得名。病毒主要通過蚊子從禽類到人類傳播。——譯注)的新聞。於是,突然之間,後麵的那片樹林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友好的屏障了。科莉頗花了一些工夫,最後終於說服了斯科特,讓他在房子前麵加裝了帶防蚊網的陽台,還買了滅蚊燈。當時她很聰明,沒有提到什麼西尼羅河病毒,她用的是如下借口:他們在戶外吃飯的時候可以不受蚊蟲的騷擾;加裝的這個陽台可以讓他們房子的建築結構看起來更加均衡;七月悶熱的夜晚,他們可以在外麵的吊床上做愛。

科莉有一段時間覺得這樣做就該夠了。但是,她沒有考慮到那些長著毛的猛獸。這些猛獸不會在大街上逡巡,它們躲在樹林裏,蚊子和爛泥巴可攔不住它們。

四月,科莉在她家那塊地後麵的樹林裏看見了兩隻郊狼,當時她正在廚房的餐桌上用打字機給市政公共設施辦公室的人寫信。自從他們買了這座房子之後,她就一直寫信投訴說他們家有電線掛下來了,和野葡萄藤糾纏在一起。現在亞力克已經三歲了——還有多久,他就可以夠到電線,把自己電死呢?

斯科特朝她翻了翻眼睛。“他不會觸電的。那是根電話線。”

一個高個子、腿長的東西在她眼睛的餘光中一閃,吸引了她的注意。接著,在這個東西的後麵,兩隻矮些的動物——毛是紅色加奶油色,嘴長,尾巴低垂——出現在歪歪斜斜的樺樹苗之中。這兩隻郊狼在追趕著什麼。科莉想起來了——春天是產仔的季節。

她做了不少調查研究工作。如果白天看到郊狼,這就說明它們已經不怕人了。如果垃圾桶上沒有蓋子,裏麵正好有它們的食物,或者,狗屋裏有它們吃的東西,那麼,在這樣的地方,郊狼很可能會攻擊人。它們什麼東西都吃——如果抓不到小型哺乳動物,它們連水果和野草都可以將就。冬天,它們吃鹿的排泄物。在鬆樹下那些被鹿掃蕩過的玉簪屬植物旁邊,科莉曾看見過鹿的顆粒狀糞便。

科莉又給他們這個社區的管理人員打電話。是的,那人承認,流浪貓的問題似乎已經沒有了。“但是,郊狼很難誘捕,我們總不能派人四處追趕,拿槍打吧。”

很快,當地的報紙上登了一篇文章,裏麵提到了科莉的名字,這讓斯科特不高興了。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她說,“你整天忙著工作。這裏發生的一切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當地報社的那個人告訴她,加利福尼亞州曾發生過一起三歲兒童被郊狼咬死的事,這是有據可查的。

“你這樣做會引起恐慌的。”斯科特說。“狼咬死了我的孩子。”他模仿澳大利亞人的口音說。

“一個差點害死我兒子的人,居然還說這樣的話。”

斯科特對此想不出什麼漂亮的反擊。一年前,科莉騎自行車出去玩,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條繁忙的街道之後,她騎到了橋上,赫然看見了她那兩歲大的兒子。在最初的幾秒鍾時間裏,她都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認出她兒子。她將這種遲鈍歸咎於內心的恐懼,因為恐懼,所以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的大腦飛速計算之後判斷,斯科特肯定在兒子旁邊——他一定在兒子旁邊。

但斯科特恰恰就不在旁邊。亞力克站在街道的拐角處——那地方離科莉有幾百英尺遠——看著呼嘯而過的汽車,好像正準備過街呢。科莉趕緊加速騎過去,快要到的時候,她一下子摔掉胯下的自行車,撲向兒子,因為那一刻他已經從路牙上走到街上了。要不是那輛開過來的汽車及時刹車,她肯定被撞死了。但她不知道的是,亞力克已經按過紅綠燈的按鈕,把燈變成了紅色。亞力克以前和他們一起散步的時候,肯定看見過她和斯科特這樣做過。

斯科特在家裏看棒球比賽,他肯定地認為亞力克在廚房裏吃點心。這是她後來才知道的。此後,她就再也沒有讓他單獨和兒子待在一起了。

在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天,他們家所在的街區舉行集會,科莉發現鄰居家的一隻哈巴狗死了。“我聽見狗叫了一聲,我喚它,它沒有來,我就去看是怎麼回事。它在車庫後麵。我看見那東西跑了,是朝著你家的方向去的。”

科莉請人在她家周圍築起了一道籬笆。她並沒有得到街區管理人員的許可就做了這件事,因為這道籬笆十英尺(一英尺約等於0.3米。——譯注)高,比規定高了四英尺,她擔心他們不批準。斯科特不高興了。“花了七千塊啊!你知道郊狼的平均體重是多少嗎?上帝啊,科莉,郊狼可不是他媽的山獅!”

“郊狼有35磅(約合32斤。——譯注),它們能越過六英尺高的籬笆。”這些她早就做過“家庭作業”了。

科莉的另一個鄰居(住得很近)抱怨說她家的籬笆太高了。這位鄰居沒有孩子,她家的狗養在室外,至少有75磅。科莉通過電話給這位鄰居留言說:“我在努力保護我孩子的生命。你家的那條超大野狗一直吵得人不得安寧,你這樣做又有什麼理由呢?”

管理人員讓她把籬笆的高度降到六英尺,但是,她在新墨西哥州買了一套帶滾筒的欄杆,裝到籬笆的頂部,這樣動物就爬不過來了。又花了兩千塊。她用信用卡的副卡支付了這筆開支,因為斯科特不會核對副卡的賬目。斯科特問起新裝的欄杆時,她撒了個謊。“那個和籬笆是一起算的賬,他們剛剛有時間來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