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結婚後第一次敢摔門而出的趙慎三高昂著頭,跟一隻鬥雞一樣梗著脖子出了自己的家,走出樓洞到了院子裏,他抬頭看了看自己位於頂樓的陽台,瞬間想到這套五十多平方的結婚房子還是老婆娘家陪送的,心裏登時又沒了底氣,脊梁也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城市好比一個衣著光鮮的時髦女子,盡量的把不光彩的地方都隱藏在咯吱窩以及腳後跟處,趙家就很不幸的處於這個城市的咯吱窩裏,這裏因為臨近礦區,因為長年采煤,地底下已經成了一個大大的潰瘍,稍一不慎就會下陷,每每是剛鋪好了路,一場雨下來,地上到處是砸碎的冰棱一般的裂痕,還汪滿了水連路都走不成。
趙慎三的父親是一個國營機械廠的電焊工,當年國企風光無限的時候,也算是技術人才很吃香的,在廠宿舍樓分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房子,人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趙師傅”的,他也曾很以此教導趙慎三一個人沒有真材實料是不行的!
可惜後來他們的機械廠也跟無數國企一樣,莫名其妙的在不經意間轟然倒閉了,趙師傅也成了一個萎靡不振的下崗工人。和他一個廠子的趙師母眼看著坐吃山空不行,就拉著他一起在廠子門口開了一個小吃店,賣些包子油條稀飯之類的早餐和餃子鹵麵一類的中晚餐,雖然沒檔次但是貴在實惠,很適合這種大雜院式的場合,雖然小本生意十分辛苦,生意居然也很興隆,兩口子也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獨生子趙慎三身上,用一碗麵一碗湯賺來的辛苦錢把爭氣的兒子一直供到了大學畢業。
趙慎三從小到大都是趙師傅夫婦的驕傲,當他通過層層麵試進入辰光集團之後,父母的自尊心更是得到了空前的滿足,但是接下來的結婚就讓二老著實的作難了一把!
趙慎三跟劉玉紅是大學同學又是同鄉,畢業就結婚自然是順理成章,但是趙玉紅卻死活不願意嫁到這個塌陷區來住,可緊緊巴巴的趙家哪裏有能力在主城區給他們買房啊?最後還是趙家心疼女兒,看她已經懷了孕還不願意屈就,就隻好倒貼了一套房子把女兒嫁了出去。這也就直接導致趙家父母在媳婦兒麵前矮了半截,等閑去一趟兒子家看孫女,都得低眉順眼的不敢展翅。
趙慎三回到家的時候,父母已經關了店門回家去了,這是一棟這個城市較早時期蓋的住宅樓,格局倒也是三室一廳的,隻是每個房間都很小,又被趙師傅夫婦放滿了平日做生意用的家什用具,就更加顯得擁擠不堪了。
獨生兒子一回來,父母都是受寵若驚的樣子趕緊給他張羅飯菜,趙慎三心裏一陣酸楚跟感動,就一邊跟父母一起吃飯一邊說道:“爸,我今天升職了,現在是辦公室副主任了。”
趙師傅正在往嘴裏夾菜,一聽兒子的話,一筷子菜全部掉在桌子上了。他“騰”的站起來,兩隻手茫然的伸向空中仿佛想要抓住什麼,但最後卻依舊是跟伸出去一樣茫然的收了回來,然後緊盯著兒子問道:“辰光集團分公司的辦公室副主任等級不低吧,估計得相當於我們副廠長了!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我們老趙家墳地上蒿子長的那麼壯一定會出人才的!現在應驗了啊!”
趙師母也很是激動,他們倆跟劉玉紅的想法可完全不一樣,對兒子的能力那是沒有絲毫的懷疑的,更加為兒子遲遲得不到提拔而不平衡了好久,此刻看雲開日出,怎不讓他們喜笑顏開呢?
“兒子,你從小我就對你說,一定要勤奮學習,隻要有真材實料,有一定可以出人頭地,你看爸爸我,就是因為有一手電焊絕技,才能成為廠裏唯一一個技術員的,雖說現在下崗了,但這是形勢的緣故,不是因為老爸不中用啊!兒子,現在你體會到老爸對你的教導沒錯了吧?”
趙師傅驕傲的又憶甜思苦起來。
趙慎三看著容光煥發的父親,仿佛在得知他升職的一瞬間,生活壓力帶給這個沒有老的老人那種憔悴之氣一掃而空,整個人也仿佛年輕了好多,他心酸地想,父親才五十多歲,根本不該白發蒼蒼的啊!
父親勤勞了一輩子,信奉學有所得了一輩子,古板學究氣了一輩子,到現在仍舊認為兒子的升職是因為優異的學業,如果他知道了兒子的飛黃騰達與學識毫無關係,而僅僅是因為遺傳了他那好腎的時候,會不會一口鮮血噴出來,倒地身亡呢?
趙慎三想到這裏,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覺得自己這幾天的心真是肮髒透了,居然連這種荒謬的想法都想得出來?就趕緊換上一副感激的表情,讓父親的驕傲得到更充分的展示。
從父母那裏出來,他回頭看看黑暗雜亂的家,心頭的酸楚更加濃烈了,含著眼淚的他也在暗暗發誓,既然父母把他當成了唯一的寄托,那麼他就一定不能辜負父母的期望,哪怕是給鄭總監做麵首他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