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樂聲(1 / 2)

夜色孤清,微風徐徐吹來,河渠的水在燭火的掩映下波光瀲灩。岸邊的畫舫與河岸上的花樓相通,初晴平時就很喜歡繞到畫舫邊上的水廊獨自坐著賞看夜色。前堂的雅樂被清風不時送到耳邊,她想著今日花樓畫舫內俱是賓客滿座,窈娘必定言笑晏晏,很是開懷。她們兩年前紮根京城,不想如今花樓聲明鵲起,為京中貴族名仕所青眼,心中便極為舒暢,笑容也跟著溢滿臉頰。其實她並不知道,今時的自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綽約,使人見了便很難再移開雙目。所以窈娘分派給她的事情,從來不教她跟前堂沾上半分幹係,隻偶爾讓她在平日裏陪著花樓的姑娘們練練琴或是幕後伴奏等一應雜事,夜間更是要求她不得到前堂,要麼待房裏不出來,要麼在畫舫水廊邊坐上許久。花樓眾人對於她的存在亦是小心謹慎,從不輕易在他人麵前漏了半點口風。窈娘待她雖嚴厲,卻是極好,處處小心回護,在這風月場所盡量避著她沾染風塵之氣。記得有次佳節,賓客散去後,窈娘見她一人坐在水廊邊上借著燈火看書,便走近和顏同她聊前人軼事,兩人聊得很是投機。這時薄霧被夜風吹散開去,月色如輝,灑到水廊上的兩人身上,窈娘看著她月白色的容顏,眼裏盡是溫柔和無奈,無聲歎道:“你同她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又是初秋時節,夜風攜著河麵上的水氣在回廊穿行,初晴仍是一身夏季裝扮,薄薄的襦裙外披了件輕紗織就的褙子,不免覺得微冷,思量著是否要折回去添件衣服。隻是她的房間在岸上的花樓裏,且不說路程不短,這個時間回去定會撞見一些賓客,想著還是算了,免得又徒惹窈娘不快,便加快步伐朝水廊走去。臨近水廊時,遠遠看見廊邊有人影晃動,驚疑之下想到窈娘的叮囑,她打算轉身沿路返回。不想剛轉身就聽到有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朗聲向她問道,“你是何人?”她隻得駐足回身,微微一施禮,柔聲道,“小人是花樓的侍女,驚擾公子實在抱歉,我這就離去。”她略低了頭不敢看他,心想此人遠遠看著身形還算俊朗,聲音也聽著好聽,自己誠心他道了歉,那客人應該很快就會放她離去。誰知對方卻靜默了半晌,沒有回應。她緩緩抬頭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卻迎上了一道鋒利的目光。原來,那人剛才未出聲是在細細打量著她。她今日的服色是淺碧色,通身服飾多為紗製,夜風輕輕拂過,身上的衣裙便隨風飛舞。再往上巡視,她眸色清亮,鼻子小巧而挺立,嘴唇豐盈恰到好處,立在水廊邊上宛若謫仙。他們二人離了約有一尺的距離,便恰巧能看清彼此形貌。初晴剛好對上那人視線,便被嚇得重新又把頭低低垂著,他眼風雖很是淩厲,身形俊朗之餘,五官也生得好看。正當她回過神來思忖著該如何脫身之際,對麵的人開口道:“你既驚擾了我,也不必急著離開,就留下陪我說話,當是謝罪吧。”初晴沒有辦法,隻得慢慢向那人踱去,他已隨性坐在水廊邊上,雙腳懸於河渠上方,一派悠然自得。他側首看她,她對上他的眼睛,見他眼裏仍有普通少年的清澈,便略微放下心來,輕輕坐在他旁邊的空地上。她坐下來後才偷眼觀察他,這人身著玄衣,服飾質感光滑不見一絲褶皺,衣袍的紋飾雖看似簡單,卻是南州的繡村裏老繡娘的針法,腰間掛的玉佩亦是剔透的羊脂白玉,隱約猜想此人定是出身不俗。再觀他的側臉,劍眉星目,鼻梁挺拔,嘴唇略薄,膚色有些黝黑,她目光下移看到他手掌虎口位置有厚繭,便猜想這此人應該有習武,或許還精於騎射。河麵上的風大了些,初晴不自覺抬手稍稍緊了緊衣服。“姑娘可看夠了?”那人聲音再度響起,看著她不帶任何表情。她想到自己方才盯著人他看了半晌,頓覺臉上像火燒似的,支吾道:“我……小人……不敢......”“罷了,我不過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飲酒,不是什麼壞人,對你沒什麼歹意,你陪著我便好不用說話,隻一旁坐著便好。”他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清朗,有如山澗清泉在流淌。他拿出不知從哪裏得來的一壺酒,就自顧自地飲起來。她雖不再說話,在旁邊安靜地坐著,聽著花樓裏不時傳來的陣陣樂聲,在心裏輕輕跟著吟唱。初晴看著這茫茫夜色,不禁想到她的母親。她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會經常帶她到船頂看無邊夜空,有時候會撫琴,有時會把書上看到的奇聞異事說給她聽……她母親柔弱多病卻極有風骨,窈娘每每提及,言語間仍是十分敬她。想到母親,想到這些年經曆的種種波折,她總是用柔弱的身體給自己最堅實的保護。憶及種種,初晴便有些傷懷,旁邊的人似有察覺,見她麵露傷感,詢問道:“你怎麼了?”那酒香隨著他的話散到她臉上。“我想我母親了。”她答道。“你母親不在世了?”他問她。“嗯,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看向他。“能對著月亮想念的人,多半都不在世了。”他聲調平緩和順,看來他酒量甚好。“那你呢?一個人到這裏飲酒,可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她察覺到他似有心事。“我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心事,這良辰美景,還有佳人在側,隻怕沒有人比我更快意了。”說完他望著她笑道。她覺得那笑不甚真實,不禁心裏想著是不是總有人喜歡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彷徨和失意,她覺得身邊這個人或許也有不如意的事,所以才避開人群來這裏賞月飲酒。轉念一想,可是這同她並無幹係,二人素昧平生,隻怕今夜之後再也不會相見,又何必深究。她靜默著不說話,邊上的人也不再理她繼續持壺飲酒。有那麼一瞬,初晴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這方寸之地,於是殷切地希望這個人趕緊飲完好放她離開。百無聊奈之際,她開始默數著河麵的細紋。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人好像終於把酒飲完了,慢慢站起身,初晴也跟著站了起來。那人又看著她,開口道:“你看起來很麵善,總覺得在那裏見過,你叫什麼名字?”初晴不願與他牽扯,回道:“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不曾離開過花樓,即使在花樓做的也是後庭的做事,極少見到生人的。”那人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滿意,言語間失去耐心:“我問你叫什麼名字?”初晴雖然感覺到他氣勢壓人,卻不欲回答,曉得這樣十分無理,仍大著膽子背過身去。這時前方有個小廝模樣的人急匆匆趕來,目光越過她,向身後人道:“可算找到殿下了,您要到這裏來也好歹給我打個招呼啊……”王爺……初晴此時滿腦子的疑惑?而更糟的是,窈娘也隨後趕來,看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也顧不得這些,便快步躲到窈娘身後。窈娘見那人看向初晴的眼神有些不善,心想定是她冒失開罪了貴客,便周旋道:“衛王大駕光臨,怎麼一個人到這裏,真是招待不周,還望海涵。”衛王?初晴頓時思緒湧動,麵上卻裝得怯怯的,埋首不敢看人。“殿下快隨我回府罷,天色已晚,您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就又飲了這麼多酒,傷勢加俱可如何是好!”那小廝憂心地念叨著。他身上有傷?初晴心裏有些擔憂,而他並不理會小廝的擔心,仍執著地看她,語氣卻稍顯平和:“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窈娘在心裏猜度事態發展如何,見衛王沒有放過初晴的意思,不免回護道:“這丫頭不過是在後庭辦閑雜小事的侍女,若有什麼衝撞了王爺,我這裏跟您賠罪,下來也會好好懲戒她,還望您……”未等窈娘說完,她身後有一聲音如涓涓細流響起:“我叫初晴,人生初見的初,風日晴和的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