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白天時，花樓通常閉館謝客，夜裏的一番熱鬧過後，白日的這裏卻清靜至極。姑娘們次日也會起得稍晚，初晴平素也樂得跟著她們睡睡懶覺，今日也不知何故早早的醒了，看著天邊的半輪紅日在河麵上緩緩升起，照映得整間屋子遍布霞光。不禁心裏很謝謝窈娘給她留出的這間屋子，推開銅鏡後的隔門有一個小軒閣，雖被畫舫船尾遮擋一半，也還能賞看半軒山水。花樓名眠香，如今正門的匾額是把從畫舫上摘過來的，那兩個字蒼勁有力，與普通的花樓匾額的迤邐秀麗的字體風格大異，而這不尋常的匾額，卻是為何花樓剛到京中就受達官貴人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這兩個字是出自隱士張尋的手筆，此人乃書法名家，雙手寫出來的字如青鬆浚石，有落拓之氣，卻處處顯露其不屈不折之風骨。他本是京中人人吟誦其詩詞的大才子，卻在十幾年前莫名歸隱遁去，無人得其消息。幾年前有人曾在北境青雲峰偶遇求其書法，拿到京中卻被競相抬價，因極難有機緣遇見這位隱士，如今王都兆京城爭其墨寶卻有市無價。眠香樓還未開業便引得無數人來瞻仰，其中不少是特意從外地趕來，連鄰國亦有慕名而來的人。窈娘為防有人旁生邪念盜取匾額，特意請來最好的打鐵師傅將匾額周圍灌注生鐵，再將其固定在花樓正門上方，再以生鐵將外緣灌注一圈後再用長釘加固。如此，莫說匾額難以取走，就是用其他法子強行取出，不但驚動眾人，還會將其損壞，如此得不償失之事大概沒有人做。有人問窈娘萬一哪個不開眼的真做了怎麼辦，窈娘的答複是：“如真有人行這等事，我能怎麼辦？不過是勞煩張公子寫一幅更好的贈我罷。”京中貴族各府在開業當天都備上厚禮，其中廣平侯的禮最重，侯府公子韓孟朗親送賀儀，運送禮品的車馬就有六輛，旁人不禁嘖嘖稱奇。“韓侯爺年輕時風流多情是有的，不是說這些年已修心養性不好女色了麼？這排場都趕上送聘禮了……”圍觀中有好事者解說道：“你們不知，這窈娘據說是生長於京城，也不曉得什麼身世背景，十年前得了筆錢才去南洲做畫舫歌舞生意，時常沿河渠折返兩地，十年前就有了牽扯也未可知？”“哈哈，你這些話也能當真，我叔叔可是侯府舊人，七年前侯爺夫人不是被大火燒沒了麼，說是那夫人最愛讀張先生的詩文，我看多半是對那貌美薄命的夫人有愧，想通過窈娘求得張尋一字半畫的，以慰夫人亡靈……”“不對吧，我可聽說未找到屍骨呢？不然侯爺這些年一直派人四處打探找什麼，隻是可惜他們家那小鄉君，似天仙一般的人物要真被那火燒沒了……”這會兒一個長相粗獷的男子突然衝人群吼了一句：“侯府家事也是你們可以沒事拿來閑說的！”大家看那人做家丁打扮，身材魁梧且舉止粗魯，便紛紛噤了聲，都不敢再言語，。這時有一位男子騎著黑色駿馬緩緩過來，那馬鞍是上好紫檀木雕製，馬的主人身形俊朗且還有英武之氣，朝剛剛那位家丁問道：“盛六，你家公子進去多久了，幾時辦完事出來？”那人抱拳恭敬道：“衛王再等等，公子他大約還有半柱香時間。”人群一聽是衛王紛紛交頭接耳，紛紛驚歎眠香樓初來乍到卻如此大放異彩，一塊匾額就引得皇親國戚也來此一觀。然而那牌匾不過是一味引子，進到裏麵才發現其陳設卻大異於其他花樓，正門進去無論擺設景致都似貴族府邸，且細節之處更見巧致。再朝內走去，便看到姑娘們或清麗可人，或婉約秀逸，或風情萬種……而她們有的伏案作畫，有的倚靠欄杆捧書細讀，有的於湖心亭彈琴，還有兩位美人一起對弈的。行至後園樹蔭遮蔽處有涼亭竹軒，有奇石翠湖，正中還有兩尺高台。涼亭內有女子吟詩作賦，一側有瑤琴伴奏聲，顯得格外意境深遠。另一邊的回廊盡頭，有一名女子身影輕歌曼舞。河渠邊上的高台下有好些人在那裏圍看，原來上麵站立著白衣女子，一陣秋風起，她的衣袂輕輕飄起，束了高髻的頭發未見任何釵環，而妝容豔麗非常，與素衣相映成趣，不顯違和的同時反倒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高台下聚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台下卻甚是安靜，大家似乎在張目期待著什麼，是那名女子的回眸一笑百媚生，還是翩躚起舞動全城。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琴聲，那琴聲時遠時近，飄蕩在空中宛如仙樂，而高台上的女子隨著琴聲起伏從旁邊的樹影裏抽出一柄利劍，踩著音律開始起舞，動作幹淨利落，張弛有度的舞姿曼妙非常。那女子舞劍至柔美處仿若手裏的劍是綢帶飄逸，肅殺處劍鋒淩厲得使底下人心驚。一炷香後，琴聲停住，利劍重回寶鞘，台下仍鴉雀無聲，彼此間呼吸可聞。隻聽眾人間隱約有人帶頭鼓掌，眾人這才回過心思擊掌叫好，掌聲越發雷動之勢。那女子僅僅含笑致意，她臉上綻出了無比動人的微笑，讓人顧盼生輝。窈娘這才現身，扶住那女子的手從一側的樓梯拾階而下，舉手投足盡顯風情。她用平和的聲調向前來捧場的客人道謝，隨後向大家介紹身邊那位女子名喚南歌，一時人群裏紛紛呢喃這個名字，接著就是一聲聲向南歌姑娘道好。窈娘眉目含笑謝過，待賓客安靜後方細細說明，眠香樓的姑娘全部是良籍，且隻獻藝不賣身。客人中先是一片唏噓聲，仿佛對窈娘此舉多有疑義。窈娘稍頓片刻又解釋說，眠香樓的姑娘大多是好人家的女兒，因諸多原因淪落至此。追憶自己亦是得遇恩人提攜方有今日，當初收容她們並盡心教養，一如對待自己女兒一般，故但凡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就會永遠維護她們。見人群忽然悄無聲息，又坦然說若是真心有人真心喜歡她這眠香樓的哪位姑娘，兩人情投意合之下可三媒六聘將姑娘迎娶過門，而她亦會奉上一份豐厚的嫁妝。今日所來絕大多數都是名門望族書香世家，紛紛讚歎窈娘至情至性，而眠香樓的眾姑娘集姿色才氣於一身也極為難得，這些都是京中其他花樓無法比擬的。眠香樓別開生麵的開業也頗令賓客們耳目一新。是夜，許多客人聽樂賞曲至淩晨才陸續離去。自開張伊始，眠香樓算是在京中聲明大動，每每入夜到了掌燈時分，這座別具一格的花樓儼然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河渠的月亮，或圓，或缺，或隱入雲層，而河畔的花樓卻夜夜燈火通明，誰又真的願意費心去細數，這豔色燈火下究竟生出多少遙不可及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