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流光(1 / 2)

一陣清風徐徐拂過,送來菊花淡淡的清香。初晴見他終於收起不羈,臉上是難得的正經,不免想到關於他的一些傳聞。先皇德宗共育有五子二女,大皇子和四皇子均幼年夭折。當今聖上陳籍排行第二,衛王陳簡排行第三,趙王陳箋排行第五。三位皇子中,二皇子性深沉,三皇子性疏朗,五皇子年紀尚幼,徳宗常跟近侍言:“皇子中衛王簡最類己。”衛王天資聰穎,文武皆能,自幼文從太傅楊從誡,武從驃騎將軍孟令申。加上他生母是德宗最寵愛的薑貴姬,是以,無論後宮,還是朝堂,都覺得他是幾個皇子中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可是,待到他長到十二歲,整個朝局卻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德宗突發重疾,交托蕭貴妃和崔太尉共理朝政。不久,孟國公因一封與西涼大將段石奇的信函,稱其和兒子驃騎將軍孟令申私交別國重臣,倉促審理後被定為叛國罪,以致家產充公,滿門抄斬,禍延九族。朝中上下被牽連的官員不下百人,下場也不是抄家便是流放。那一年,十月份就開始飄雪,雪勢之大,是往年不曾見過的。白雪覆蓋的兆京城,街上全是官兵,他們在雪天四處捉拿犯人,城內尖叫哀嚎咒罵聲接連數日不絕。兩年後,德宗終於不堪病痛之擾,駕鶴西歸,留詔傳位於蕭貴妃之子二皇子陳籍。衛王的生母薑貴姬在聽到喪鍾那一刻,整個人頹坐於地,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清冷的磚石上,任誰人去攙扶,她都不起來,衛王也就在她邊上一直跪著。如此幾日後,在一個深夜裏,眾人都不察覺的時候,那個曾經宮廷裏最美豔最得寵的女人,用一條白色綢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後來,新帝即位,衛王獲賜府第出宮別居,但是宮廷宴集,皇帝所賜頗豐,內外看來都交口稱讚說難得在先皇去後,他們沒有兄弟鬩牆,反倒兄友弟恭。隻是,那年冬天,或許是過冬禦寒的衣物不夠,也許平日積攢的食物吃完了,西涼大將段石奇率三萬大軍犯我邊境。孟國公及兒子孟令申身死,其部將又多受牽連,大戰在即卻無人可用。情急之下,蕭太後和崔相恢複了一部分被流放武將的軍職,為了鼓舞士氣,特意讓孟將軍的得意門生——衛王陳簡代表聖上隨軍出戰。那年,他不過十五歲,宗室子弟都沉溺在安樂富貴中,而他,卻獨自奔赴九死一生的戰場。那場戰爭持續了兩年,最後兩國議和,大齊派出去的五萬兵馬,最終回來的隻有三萬,那位代表聖上出征的親王也完好的隨著軍隊載譽歸來。據說衛王回來後,不僅一改往日勤奮好學的樣子,反而仗著軍功散漫非常,宮廷宴集他也經常不去,成日流連煙花柳巷,不學無術。這位曾被寄予厚望的未來帝位繼承人,現今的他,紈絝子弟的習性全在他身上可以窺得見,眾人都扼腕痛惜,當年那個翩翩少年郎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會覺得你是在思慕我。”他的話使初晴猛然回過神來,她紅著臉背過身去,道:“謝謝你特意送回這粒珍珠,如若無事,我先回房了。”她剛準備邁開腳步,衣袖就被人拽住了,那人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得回答我,今天為何打扮得這樣美,那老頭兒給你畫的像用來做什麼?”他吐出的熱氣在她的耳邊回繞不去,初晴渾身發熱,她把衣袖從他手裏抽出,讓後避開他好幾步,戒備道:“你離我遠些,我不是你認為的那些女子!”他聽了卻哈哈一笑,點了點頭道:“哦,我知道了,那畫像是有人要拿它去為你安排一門親事。”他著意看了看她,“可惜,我剛剛在屋頂上瞧見了,那畫裏的人跟你本人差多了,那它出去怕是很難尋覓到好人家了。”初晴才明白他今日是以還珠為名故意刁難,不耐煩道:“你既已猜到,又何必問我。”他抿嘴一笑道:“這不是,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麼。話說我千辛萬苦為你送回珍珠,你是不是該請我喝口清茶?”她心裏五味雜陳,想著你經曆了那些,我這些年過得也未嚐好,何必來刁難我,瞥見白安從回廊走過來,便跟他說:“白安,你去沏壺茶拿到亭子裏來。”又跟身邊那位挺拔的男子道:“衛王不嫌棄的話,就隨我到亭子裏坐坐吧。”他們在亭中對坐片刻後,白安便把茶端了上來。亭子四麵透風,那風一陣一陣似不停歇,她不時偷眼看他,發現他坐下來後神色淡然,未再有調笑之詞。他氣定神閑地品著茶,偶爾看她幾眼,卻並不說話。初晴覺得氣氛尷尬,就問:“之前……水廊裏……您的傷好了麼?”他想了片刻,方想起什麼,回道:“那個傷啊,早就好了,謝謝關心。”見她微蹙的眉間仍有擔心,眉心微蹙,戲謔她:“真的好了,不然我扒開給你看!”初晴見他作勢要掀開衣服,忙擺手:“我信我信……隻是你很久沒有征戰了,那傷是怎麼回事?”他輕描淡寫道:“圍獵的時候被人誤傷了,不是什麼要緊的傷。”初晴從他短短的話語中,想到外間都說皇帝忌憚他,那這次圍獵受傷會不會有什麼幹係,他這些年都過得真的如此膽戰心驚麼。她端起茶杯放到唇邊,心裏升起莫名的酸楚。他又是朗聲一笑,玩笑道:“你這神情,說不是傾慕於我,都沒人信。”她臉上又是一紅,急聲道:“我沒有!”他收住了笑,道:“好好好,你不喜歡我。”然後又自顧自地飲了幾口茶,轉顧亭外的秋色,幽幽道:“你就是喜歡我,我也沒有絲毫辦法的。”初晴內心覺得好笑,又有些不甘,道:“是因為你身為皇族,婚事不能自己做主麼?”他回過頭注視著她,身上有久違的疏朗之氣:“那個人,她才是我命定的妻子,雖然他們都說她或許死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未等她反應過來,他起身告辭:“多謝初晴姑娘的好茶,改日再會!”然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亭子,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轉角處。初晴凝視著遠方,眼睛已經潮濕得看不清景物,兒時的記憶不斷翻騰在眼前,曆曆在目,他和她一起坐在皇城的高台上,看著彼此手裏的竹蜻蜓飛出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