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遇襲(1 / 2)

臘月裏,天氣冷得讓人恨不得天天關在屋子裏煮酒烹茶,必要時出門必定也裹得嚴嚴實實,免得冷風鑽進骨髓。好在南歌如今被放了出來,她照舊每天夜裏琴酒歌舞,白日裏幫著窈娘處理一些雜務。臨近年關,南州頻頻來人又是送禮又是將一年的收支情況口述給窈娘,窈娘還要翻著賬簿核對,京城裏莊上的人也時不時送些野味和果蔬來,樓裏的客人也要一一應對,大家都關在屋裏忙得團團轉。惟有初晴,也關著屋子,飲飲茶翻翻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兆京城連著十來日陰雨綿綿,好不容易終於晴了一日,初晴換好了翠紋織錦羽緞鬥篷,就有人急急忙把她拽到後門,門外的高大駿馬上是身披黑色大氅的那個人。她幾乎是被人擄到馬上,大腦還未及反應過來已經背身後的男子擁著,隨馬行到鬧市。他們身下的馬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前進,她臉色蒼白,身子往前傾試圖離開他鉗製,卻徒勞無功,憤憤道:“您這是打劫知道麼?”他手拉著韁繩,一派怡然自得,糾正道:“準確地說這叫劫色。”初晴初次和男子共乘一騎,見行人紛紛好奇張望,顧不得別的連忙掏出絲絹掩著臉,低聲道:“窈娘發現我不見了,會著急的,說不好會報官,到時候會給你添麻煩的……”他輕聲笑了笑:“姑娘多慮了,估摸這會兒文朗正在跟窈娘談此事,且放心!”初晴吃驚道:“那位侯府公子?”他答:“是,上回玉泉寺你見過的,我拜托他跟窈娘招呼一聲,今日帶你出來逛逛……才沒多久,你就忘記了應承過我的事了麼?”這些天渾渾噩噩的,壓根沒想起之前答應他的事,隻是太過突然,自己毫無心理準備,這人行事也太妄為了,她心中堆積了諸多不滿:“我沒忘,可也該提前告知我一聲,另外窈娘那裏也說不過去,你自己的事何必托那位韓公子?”他們在街市上穿行,經過綢緞莊、酒樓茶肆、珠寶店、醫館,兩側空地上有各色小攤,令人目不暇接。隻聽身後的人笑道:“你不曉得麼,侯府同你們樓是有些交情的,文朗同我關係甚篤,我托他去同窈娘說再合適不過,雖然他不大情願……”初晴道:“你倒是喜歡為難別人!”他回道:“姑娘可真是我的紅顏知己,文朗最近領了職,借口公務繁忙要推托的,不過是清要之職,有什麼可忙的,我就如你所說的為難了他一下。”他們如此招搖過市,令行人議論不已,許多不中聽的話隨風入耳,初晴麵色尷尬,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問:“我們是要去哪裏?能快一些麼?”他哈哈一笑:“姑娘若是害羞,大可以躲進我懷裏,我這大氅足以遮住你。”初晴聽他調笑,心中很是不滿,道:“我是說真的,能快些麼?”他回:“既然你都發話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身後的人一手拉了拉韁繩,一手執鞭抽打馬身,馬的前蹄一蹬,行人紛紛避讓兩側,駿馬奔馳而過,初晴看著街邊的店鋪紛紛向後退去,心裏暗暗舒了口氣。駿馬一路飛馳了許久,寒風在兩人耳邊呼嘯,身上的衣物雖能禦寒,他們露在外麵的臉被凍得僵硬,初晴看著路邊的街市漸漸變成枯葉梧桐,經過了一大段沒有人煙的路,她的腦中閃過一絲錯覺,仿若偌大的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人。這兩年,身邊的人都在跟她說女子應當有一個好的歸宿,得遇良人,是一個女子畢生所求。她也憧憬過的,不求富貴,隻願安穩,彼此相互珍視,繚繞的炊煙,屋前的垂楊柳,安此一生。可是,這些是夢。他們的馬漸漸慢了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湖泊,湖上有一座園子。他勒了韁繩一躍跳了下去,馬停步不前,不遠處有個布衣男子過來為他們牽馬,待到了門口,他伸手將她扶了下來,道:“我們到了。”初晴下了馬,見大門上方有兩個字——薑園。寒潭碧波,他們行在薑園大門前的石橋上,外牆斑駁,有枯掉的藤條覆滿牆壁,開門的人正是初晴熟識的小年,他微笑著致意,然後小心地跟在他們身後並不敢多話。剛步入園中,便是撲鼻而來的梅花香氣,隨後一步一景都可見梅花,他看見身旁女子臉上漸漸綻出笑意,道:“這一路上冒犯了,這滿園梅花都當是給你賠罪了!”她見前方有一座賞梅亭,便也走去,裏麵有侍女為在石凳上鋪好墊子,石桌上也擺放好茶具,小年引她坐下,小心為她添了茶水,她微笑著飲了一口,方舒展眉頭,讚了句:“好精致的園子!”他信步坐下,也執杯飲茶,看著她:“這是我父皇專門建來給我母親避暑用的,她喜愛梅花,後來又移植了許多種下,近年來疏於打理,這花開得也不怎麼熱鬧了。”初晴回憶著,她印象裏的薑貴姬確實是個美若天仙的人物,當年先帝很寵愛她,特意為她開鑿湖泊,引護城河的水建了這座薑園。就算事隔多年,街頭巷尾,茶肆酒坊還有人說著這就宮廷舊事,有感歎的,有嬉笑的,也有怒罵的……她心裏感歎著梅花仍猶在美人無處尋,口頭卻道:“連著這麼多天的風雪陰雨,還能開滿枝頭,已很是難得了!”初晴見陸續有侍女端來糕點果釀,她仔細留意著這些侍女個個膚白貌美,不禁笑道:“這些姐姐們個個好容貌,王爺好福氣!”他氣定神閑回道:“是麼?我倒覺得不過爾爾,及不上你半分好看呢!”初晴聞言臉上一紅,道:“王爺何必取笑我,不過蒲柳之質罷了。”他問道:“我說的這些話,你總覺得我是在戲弄你,是吧?”初晴眼中滿是疑惑,委屈道:“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是在不曉得哪裏開罪了您,所以您總是找上我,戲弄我……”未等她說完,他打斷道:“我總去找你,不是因為你開罪我,而是,我太好奇了,你給我的感覺那樣的熟悉,可是又那麼陌生……你到底是誰?”初晴竭力想避開他探視的目光,她對麵的人如此正經地問她,你究竟是誰?她拈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甜味入口卻泛著微微的苦澀,她垂著頭,低聲道:“我確實不是眠香樓的侍女。”她眼眶微微泛紅,和盤托出:她十歲那年家中生了變故,她母親帶她去南洲投靠未出嫁時認得的好友,那個人就是彼時在南洲的畫舫上做歌舞生意的窈娘,窈娘見她們母女無依無靠便收留了她們。她母親擅琴,便在畫舫中教姑娘們彈琴,而她尚且年幼便陪著那些姑娘練琴。機緣巧合下,一向喜聞琴音的南洲富商範玉生偶然聽到她母親的琴聲,心中大為觸動,便通過窈娘與之結交,後來傾心於她的母親卻被其婉拒。她母親於三年前病逝後,將她托付給窈娘照顧,範玉生感其早逝便收她做了義女。他默默聽著,不做打斷,待她說完,問道:“那為什麼又來了京城?”她淡淡回答:“義父做生意四處奔波,窈娘怕他不能照顧我,所以一直將我帶在身邊。”他也就沒在多問,見她麵色不好,便帶她到廳內用午膳,午膳過後,又同她去湖上泛舟。湖水冒著寒氣,她卻有些波心蕩漾,道:“不想冬日裏的湖光山色也是這樣的醉人。”撐舟的人是一名戴鬥笠披蓑衣的老翁,大聲道:“姑娘開春了再來,這山這水才是真美,再美的山水畫也描繪不出一二。”他看了眼初晴,道:“春天的時候,還望姑娘賞光。”她心下戚戚然,想著自己明年還不曉得身在何方,道:“日後的事誰說得好呢,不如多看兩眼此時風景。”他清朗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還有此刻身邊的人,能與姑娘同舟,我三生有幸!”世間的緣分總讓人歡欣,也失落,也悵然,初晴偷眼看著對麵這位翩翩少年郎,想著:我也慶幸,能再與你相遇,雖然你已不認得我了。她突然問:“你有沒有想要重逢的人?”他莫名地看著她,回答的認真又耿介:“沒有,你不會懂的,我遇到的大多是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初晴想起他這些年的遭遇,宮廷皇權爭鬥,你死我活的戰場,還有前些日子突如其來的暗矢。見她眉頭緊鎖,他笑道:“這些都是我這看似貴重的身份帶來的,你不必擔心,你呢,有想要重逢的人?”初晴柔聲道:“我幼時有位經常陪我玩耍的哥哥,如果可以,我想跟他重逢。”他語意不善,追問:“原來還有個青梅竹馬啊,他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找,找到了先扒他一層皮。”初晴見他這個樣子,有些好笑,敷衍著:“太久了,不記得了。”他不屑道:“名字都不記得了,還重逢什麼,有句話說得好——不如憐取眼前人。”她靜默不語,眼前的你,也隻是此刻的眼前的你,今日之後,我仍然埋沒青樓,而你,閑散宗室卻不是我能夠靠近的。後來,他們聊的也就是些京城風物,話語間透露些邊關征戰的情景,說那裏黃沙漫天,每日隻聽得見戰鼓和馬蹄的聲響,夜晚也怕敵軍突襲,不曾有一刻放鬆,饒是回京這兩年他也睡不安穩,任何風吹草動都可以驚醒。二人上岸坐了一會兒,見天色暗沉,陳簡便讓人備了馬車送她回去,他親自為她駕車,行駛非常緩慢,抵達城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晚上街市上行走的人並不多,是難得的寧靜,馬車突然穿到暗黑的窄巷停了下來,他掀開車簾,快速將一把匕首遞到她手上:“你就在這裏,待會兒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出來,這把匕首削鐵如泥,若是有人靠近你,你就使出全力刺他,明白了嗎?”她有些明白為何一路上馬車行駛如此緩慢,原來一直有人跟著他們,她手心浸出汗水,緊緊捏著匕首,腦中隻有他囑咐的話,若是有人靠近,一定要刺向他……刀劍聲不絕於耳,不遠處的打鬥聲此起彼伏,她警惕著周圍的一點點響動,擔心著外麵的人,剛剛那一刀他避開了麼?他要是有萬一的話,怎麼辦?不知過了多久,打鬥聲終於停了,有呻吟聲,有逃竄的腳步聲,還有刀劍掉落地上的聲音。她神經緊繃著,有腳步聲向她靠近,她立馬拔開刀鞘,這是簾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別緊張,是我!”她顫抖著問:“他們都走了嗎,你怎麼樣?”他的聲音甚是疲憊:“砍死了幾個,逃了幾個,我沒什麼事,隻是要找個地方避一避。”隨後是車輪滾動的聲音,馬車在陳簡的驅策下疾馳著,他們在一戶破敗的院子停了下來。初晴收起匕首藏在腰間,下了馬車,見他目光奕奕像是恢複了神采,舒了口氣,隨他進了茅屋。不料剛進屋他就癱倒在稻草上,麵色發白,額頭冒著冷汗,她措手不及,蹲下身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帶著哭腔:“你怎麼了,別嚇我?”他看著她焦急的樣子,勉強擠出個笑:“剛才沒留神,被他們砍了一刀,有些受不住,不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