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相麵(1 / 2)

馬車出了陋巷後,沿著坑窪的泥地約行了一炷香時間,總算到了北市。馬車稍稍停了一?陣,陳簡下了車,他剛才在車上就與文雋商量,自己在北市下車後買匹駿馬,自己先趕回去請好大夫,待她們一到便可以即刻為小女孩兒診治了。文雋看著那小女孩兒臉已經燒得通紅,額間不住地冒著細汗,皺著蛾眉點點頭,囑咐他道:“那你騎馬當心些,別傷了路人……也別傷了自己。”陳簡輕輕在手上一按,說了聲“放心”,不過一瞬便已不見他的蹤影。文雋看了眼懷裏渾身發燙的小女孩兒,道:“吳伯,可以走了,接下來的路比較平穩,麻煩走快些。”吳伯道了聲“好嘞”,隻聽一道響亮的鞭聲響起,那馬長嘶一聲,耳邊有簌簌的風吹到耳際,文雋摟緊那小女孩兒,柔聲在她耳際道:“阿芙不怕,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好起來了。”如願在一旁拿絲絹不住地為那小女孩兒擦汗,臉上滿是淒楚,文雋看她幾乎就要落淚的樣子,問道:“如願,我好像記得你說過以前是住在北城的?”如願點點頭:“阿娘的的裁縫鋪就在剛才北市我們停馬車的不遠處,遇到阿娘前我住的地方就離那些流民聚集的巷子隔壁第三個巷子,自從七年前瘟疫之後住那一帶的人就很少了,今日也算故地重遊了。”文雋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對不住了,方才一直沒顧及到你的感受,這樣的故地重遊你一定不大願意吧。”如願搖搖頭,露出一絲微笑:“鄉君言重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早就釋懷了。日後您要幫這些流民也請務必要帶上我。”文雋正色看她:“你怎麼知道我還要去那裏?”如願抿嘴道:“鄉君最是心善,見了此情此景,怎會袖手旁觀,隻怕還會出不少力。”文雋和緩了神色:“如願你跟我時間不長,卻這般懂我。倒也不是多心善,隻是看見了遇上了便不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也不過是一個俗人,倘若他日我也有此情景,也希望別人可以同樣對我伸以援手。”如願不解地看她:“鄉君怎會生出這樣的念頭,您出身高貴,又生得這樣的美,待人和善,還有慈悲心腸,將來一定無災無難,富貴無比,一世如意。”文雋定睛看她,喃喃道:“一世如意……這個詞我喜歡,如願,我不像你以為的那般好,但還是希望能借你吉言。”如願睜大眼睛,無比誠摯地點點頭,文雋終於笑了一笑,本想說什麼,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著,說著說著隻聽吳伯勒了馬道:“鄉君,咱們到了。”馬車停駐後,便有幾個下人在馬車前候著,一個微胖的仆婦從文雋手裏接過小女孩兒,一行人快步入府將孩子帶到一間收拾幹淨的屋子,隻見三兩個大夫已經等在那裏。眾人忙活了好一陣,文雋不停捏著絲絹在一旁看得揪心,直到最後大夫診治結束向她回稟,說稍後會開些退燒的藥用文火煎服,夜裏讓人好生照看著,若高熱能夠推下去,便無妨礙了。她連連謝過大夫,吩咐人送他出去並跟隨前去醫館取藥,見如願不厭其煩地一條一條地換下小女孩兒額頭上的熱毛巾,她放下心來慢慢向房門外走去。在房內一直有燈燭照著並沒察覺天色已晚,此時廊上有幾個下人正在點燈,悶熱的空氣中有不易察覺的風,她邊走邊用衣袖輕輕拭了拭額間的細汗。正好看見不遠處常祿的身影,常祿快步走到她跟前,道:“韓領軍剛剛回來了,這會兒應該去了書房。”她並不停步,邊向書房走去邊道:“你先去找曲管事,讓他先安排廚房做多些蒸餅,另外在從倉庫撥出一些米糧,然後準備大的鍋爐,明日一早便派幾個人趕到城北去周濟青州來的流民。”見常祿點頭答應,她又道:“對了,跟廚房說,今日我同兄長的晚餐一應從簡,讓她們騰出功夫準備明日往城北送去的蒸餅,再替我跟大家說一聲,這幾日暫且辛苦了!”來到書房門前,見門扉半掩,她輕輕叩了叩房門,裏麵回道:“進來。”韓文朗見是她,放下手中的書,關切問道:“今日午膳去哪裏用的?你走得那樣急,我本想跟出來卻被衛王攔住,他說讓我放心,一切有他。”文雋麵露愧色道:“阿兄,今日是文雋失禮了,希望沒有太讓你為難。”韓文朗擺擺手:“哪裏的話,彥卿並沒太往心裏去,林家那位公子哥兒又一貫的性情疏朗,倒是你,不要太多思慮才是。”文雋看著這位兄長,覺得他就是一縷幹淨的清風,能空氣中的暑熱慢慢消散,微笑對他道:“阿兄,父親去了玉泉寺,此事我隻能跟你商量。今日機緣巧合下我去了趟城北,靠近郊外的一處巷子裏全是青州來的流民,那一片到處都是斷井頹垣,房屋破爛不堪,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更無好瓦遮頭,那般慘況實在是讓人觸目驚心。於是,我一回來就安排府裏的人這幾日去那邊派粥贈食,接著我還想先把孩子們住的破廟修繕一番,好讓他們不必再受風雨侵擾。”韓文朗凝眉聽著,道:“青州流民湧進兆京一事我有所耳聞,原來一直沒有人管他們,派粥的事情你安排得甚好,至於修繕流民房屋之事隻怕所費巨大,候府能力有限,先修繕破廟估計倒能勉力而行。這事你隻管交代盛六去辦吧。”文雋綻開笑顏,道:“如此,那我先那些流民謝過阿兄了。”她剛想告辭離去,韓文朗喚住她,問道:“文雋,你可知道,你幫那些流民我並不反對,如有需要我還會盡力相幫。隻是,除了耗費頗多,這裏麵牽涉到的,恐怕遠非你所想,你真的確定要去做嗎?”她側身回首,麵上是明淨無比的笑容:“既然我遇上了見到了,且還有餘力,就會盡力去幫他們,至於阿兄說的那些牽涉,我會用心思量,想出好的應對之策。”韓文朗麵上的擔心盡數消去,向他這個此時無懼無畏的妹妹道:“文雋,別忘了,任何時候你都還有我和父親。”翌日一早,蘭兒便歡喜地進來說:“鄉君,那小女孩兒的高熱已經退下去了,早上還用了些粥,臉色也恢複了正常,看著比昨日更是可人。”她這才放下了心,向蘭兒道:“如願隻怕照顧阿芙一整夜了,你用過早膳後去替替她,讓她歇息一下。”蘭兒笑道:“鄉君放心,早先那小女孩兒退燒時,古大娘便替了她,勸她去歇著了。”她這才點點頭,問道:“派粥的人去了麼?”蘭兒邊為她梳頭邊道:“天不亮就起身了,這下那些流民們隻怕已經喝上熱粥了。盛六哥那邊也安排好了人,等木材磚瓦采買齊了便也能動身了。”文雋處理府中雜事,一忙就是一個上午,待事務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便換上早就備好的男子裝束,剛要出府的時候便看到馬車前站著一個極其瘦弱的身影。那是男子裝扮的如願,她身上衣服並不那麼合身,有些偏大,使她原本就弱柳扶風的身形顯得更是消瘦。文雋用略帶埋怨的口吻向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昨夜又熬了一宿,就別跟著我四處折騰了。”如願蒼白的臉上有淺淺笑意:“若鄉君這樣的善行義舉稱作折騰的話,那這世間的事恐怕都想沾上折騰兩個字了。”文雋笑的眉眼彎彎,道:“行了,上馬車吧。”果然,因為韓侯府安排人過來派粥,這陋巷中的流民終於有了一點生氣,文雋坦然從流民癱坐的路中間走過,如願跟在後麵輕輕拉住她的衣袖,有些瑟瑟發抖。不遠處的破廟門口,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穿著整潔幹淨的衣裳在那裏派粥,一群孩子和大人圍在那裏,一旁的空地上已經堆好了木材和磚瓦泥沙。文雋徑自往破廟內走去,看見紀庭竹在一尊殘破的佛像旁邊端坐著,看到她進來好奇地打量著她,過了半晌眼神中流露出片刻的震驚。她走到那少年身前,道:“庭竹,阿芙的高熱今早已經退下去了,她如今身體還很是虛弱,可能需要在我那裏休養些日子。”那少年連忙站起身,向她拱手謝道:“貴人大恩,庭竹終身沒齒難忘。”文雋細細打量他,道:“給你起名字的人,一定是讀了不少書的,觀你言談舉止,家裏一定也是用心栽培的。”少年眼神黯了一黯:“我的名字是我父親起的,家中本來有不少良田,在青州過得也算富足,隻是父親太過耿介以至得罪權貴,被沒了家產,後來僅存的幾畝瘦田又因連續三年的大旱失收,這才逼不得已舉家來京,不想他們又染上疫症。可見真的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文雋見他麵上盡是陰鬱,遠不是一個十來歲少年該有的表情,正想權威,便看見如願上前一步,柔聲道:“我兩年前同阿娘遊覽山中,曾受一位道人指點,向他學了相麵之術,你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少年聽了自嘲地看著如願道:“貴人不必費心了,庭竹這番際遇,一看就知道生克父母,難及親友的不祥之人。”如願神秘笑了笑,搖搖頭:“小郎君此言差矣,我看你你額間飽滿,眉中有痣,鼻梁挺而直,這是說你雖然年少時有些磨難,但磨難中會遇到貴人,有貴人相助,命途中再無大的波折,將來很可能還會走上仕途,一生不屈不折。”少年狐疑地看著如願,神色卻比方才稍稍明亮了些:“真的嗎?”如願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迄今給不下十人相麵,還沒有不準的。”那少年終於唇角稍稍揚起,給了如願和她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你說的這些,即使是假的,我也是信的,庭竹在這裏向佛祖發願,將來一定不舍晝夜用心讀書,成為你們期盼的樣子。”文雋聽著外間愈顯嘈雜的聲音,心頭卻又一種難得的平靜與滿足。她忽然覺得,雖然未知前路是履道坦途還是荊棘滿布,可是誰也不能阻止一顆帶有希望的種子的生長,它總會生根發芽,然後成長開花,最終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