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雋同慧心移步至佛堂,文雋見其間一些殘破的佛像已被盡數搬走,比之前看上去要寬敞開闊不少,而正中一尊金漆已掉盡的大佛前,果然有一墩碩大的樹樁。文雋看著布滿灰塵的桑樹樁,感慨道:“未想到親曆願會寺由盛轉衰的卻是這一墩枯掉的桑樹木樁。”慧心在一旁輕聲念了幾句經文,道:“萬物皆有生命,盛衰亦是常態,鄉君不必太過感懷。”文雋頷首淺笑道:“對了,同主持說了這麼會子的話,就在這裏替替外麵的流民謝過貴庵專程派人前來贈醫施藥。”慧心回以笑意:“鄉君言重了,我佛慈悲,身為佛門弟子也當以救苦濟世為已任,況且比起你這些日子所做的,明鏡庵做的這些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些。”文雋鄭重道:“主持這番言語讓我愧不敢當,我不過是因機緣巧合先親睹了他們的慘況,若是讓主持先遇到他們,您一定會比我做得個更多更好。”慧心以手輕扶她:“鄉君不必過謙,如今兆京城誰人不知韓侯府上有位活觀音,其實我今日過來還有一事要與你商議。”文雋心裏微微有些疑惑,道:“主持但說無妨。”兩人慢慢從佛堂移步入到內苑,苑中有大約十來個人正修繕牆麵及屋頂,文雋在前麵小心帶路,提醒她們避開地麵各式雜物。慧心緩緩道:“我打算向太後請求接管這願會寺,鄉君如何看?”文雋有些驚訝地看她:“敢問主持是想將此地僅僅用作供世人祈願布施之所麼?”慧心和善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聽聞這裏原本有數十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如今寺院在修繕,我想鄉君應該是把他們暫時安置在別處了,是麼?”文雋點點頭回道:“他們現在暫住在我義父在郊外的別院中,等寺院修繕好了就接他們回來。”慧心讚許地看她一眼,又問道:“那以後呢,鄉君有想過他們日後怎麼辦麼?”文雋微微皺了皺眉頭道:“這幾日我也在反複斟酌這個問題,打算屆時看看京中有沒有人家願意認養他們。”慧心微微笑道:“其實,明鏡庵接管願會寺並不是為了香火布施,而是希望能照顧這些流離京城無家可歸的孩子們,日後鄉君也可以隨時過來看他們。”文雋麵上盡是驚喜,激動之餘抓住慧心的兩隻手,謝道:“真的麼?那我就在此先替孩子們謝過主持了。”慧心目光慈和,謙道:“明鏡庵隻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而已。”文雋滿麵笑意,想到什麼道:“主持,可以為孩子們劈出一間寬敞的屋子作為學堂麼?您可以放心,請教書先生的事由我來負責。”慧心思慮片刻後,點點頭笑道:“還是鄉君思慮周全,寺院與讀書聲也是相得益彰,請教書先生的事就勞你費心了。”送別慧心後,文雋引著如願準備再轉一周看一下流民們缺些什麼,正走到巷子中間,便聽見一陣整齊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便看到一個身穿官服的人帶著一隊皂隸來到巷中。文雋愕然地看著這些人,隻見有兩個身強體壯的皂隸走到明鏡庵小師傅贈醫施藥的桌前,惡狠狠地將人趕開,三兩下將桌椅和草藥等掀翻在地,衝幾個小師父大聲道:“官府辦事,不想被抓起來就趕緊滾。”幾個小師父大概沒見過這種陣仗,個個麵露驚色,其中一個想要站出來說什麼,卻一個看著年長她一兩歲的小師父拉住向她搖搖頭,而後向那凶神惡煞的皂隸道:“我們這就走。”文雋眼見幾個皂隸往自己的方向過來,拉了如願隱到一堵廢牆後麵,隻見寺廟門口施粥的鍋爐瞬間被砸得稀爛,不一會兒,修繕寺廟的人相繼也被拉樂出來。眼看著施粥的人和修繕的人以及周圍前來幫助的居民相繼被趕走,如願著急道:“鄉君,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該怎麼辦?”文雋小心翼翼輕聲道:“噓!小點聲,我們先看看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有皂隸跑到那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貌似回報什麼,隻可惜離得太遠加上流民們驚恐之下發出各種聲音,她根本就聽不到。隻見那穿官服的男子不住地點點頭,而後那皂隸大聲吩咐其他皂隸道:“讓他們全部站起來一隊隊的給我列好,不準他們吵嚷,有亂吼亂叫的直接給我棍棒侍候。”那些皂隸紛紛跑到流民中間,用隨身未拔刀鞘的佩刀直接打在那些流民身上,要他們速速站起來,最開始還有流民反抗叫嚷,皂隸們對那些人下手毫不手軟,遇到烈性些的直接拔了刀鞘亮了刀,流民們見到明晃晃的刀便不敢再有異動。不僅沒有人敢再反抗,連不滿聲也不敢有,不過一炷香時間,流民們雖站得歪七扭八倒也算列好了隊。這時那個穿官服的人終於慢悠悠往巷中走近了些,滿意地笑了笑,又嫌惡地環視了流民一圈,大聲道:“把這些亂民全部給我押走。”文雋忍無可忍,不顧如願緊緊拉著,從廢牆後走出來,道:“不知使君是要將這些流民帶到何處?”那人皺眉看了那個帶頭的皂隸一眼:“怎麼辦事的?有人藏在廢牆後麵半天都不知道。”帶頭的皂隸連忙認錯:“明府放心,我這就趕他們走。”文雋想了想,勾了勾唇:“原來是許明府,失敬了,請問那條律法規定我不能來這個巷子,您又是奉了誰的命要將這些流民帶走?”帶頭的皂隸走到她身前,威脅道:“我奉勸你不要攬禍上身,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文雋麵上沒有絲毫畏懼之色:“杜明府既然身為兆京府尹,便應該坦坦蕩蕩才是,某雖隻是一介平民,不過是想求一個明白。”許世豐輕蔑地看著她:“陛下早已授命我全權處理流民安置一事,你若不滿,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告到禦前了。”帶頭的皂隸收到許世豐的示意,想上前拉文雋,文雋立即退了一步,瞪著那人道:“我看你們誰敢碰我。”那皂隸看她衣著不凡也猜不出她是什麼門路,看她一直未自報家門,猜她是虛張聲勢,厲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是阻撓兆京府辦案,把你扔兆京大獄都是輕的。”文雋看著他又上前,待他快碰到自己時,情急之下便一腳踢了上去,正好踢中他的小腹,那皂隸原本見她文弱並不把她放在眼裏,大意之下挨了她一腳,吃痛叫了一聲,氣急敗壞下猛地抽出佩刀要向她砍去。眼見那刀就要砍下,如願一個箭身衝到文雋身前緊緊將她抱住,文雋想推開卻不能,那刀即將落在如願後背上時,突然有個藍色身影敏捷將那刀踢開,那刀偏了位置滑到如願手臂上。文雋看著如願手臂上的刀傷,血一會兒就漫濕了衣袖,她輕輕抱住她,眼淚奪眶而出,道:“你不要命了嗎,答應我千萬不能有事?”如願忍著巨疼,臉色慘白,額頭盡是細密的汗珠:“我不礙事的,不過是小傷。”文雋迅速扯下衣袍一角,將布條纏在她受傷的手臂上,見傷口並不深,略微放下心來,把她扶到牆角,歉疚道:“你再忍一忍。”而後看見那皂隸並不是藍衣男子的對手,雙方正僵持著,她走到那男子身前,看他的模樣有些熟悉卻記不起在哪裏見過,拱手道:“謝郎君仗義相救。”那男子笑著看她,完全無視對麵地劍拔弩張,道:“這才幾日沒見,鄉君便不記得沈某了?”對麵的許世豐吃驚地看著文雋:“鄉君?莫非你是韓侯府上的那位鄉君?”文雋不理會許世豐,狐疑地看著那人:“沈……?”那男子笑意更深,道:“在下沈逢舟。”文雋這才想記起那日在得月樓同崔渠一起的那個人,隻是自己當時是戴了冪籬的,按理說他那日並沒有見過自己的容貌,而且她今日又是男裝打扮,何以他會認得自己並且還出現在這裏,縱然心頭諸多疑問,還是道:“原來是你,今日謝過了。”她這才轉頭顧許世豐,神情冷淡:“小女子家父正是廣平侯韓甌,未知許明府有何見教?”許世豐笑容瞬間僵硬,向領頭皂隸怒道:“還不快把刀給我收起來,你差點就傷了鄉君,回去再好好收拾你,趕緊給鄉君賠罪!”那人哆哆嗦嗦收了刀鞘,正要開口賠罪,文雋冷笑了一下盯著許世豐:“人都傷了賠罪有何用?之前的問題許明府還沒有回答我,你打算將這些流民帶到哪裏去?”許世豐臉一僵,吞吞吐吐道:“陛下不是將流民……等事宜交與我,近日……有人來告……說他們在城中引起騷亂,為了京中秩序我想……將他們送出城……”文雋不可置信地看著許世豐:“許明府是要將他們悉數趕出城?”許世豐陪笑著正想圓一下,隻聽見有個威嚴的聲音響起:“許世豐你就是這麼辦差的,虧得你,朕也是開了眼了!”許世豐聽了這聲音臉瞬間垮了下來,連忙撲通一聲跪下:“陛下,臣知罪,臣知罪!”陳籍身著玄色常服臉上不怒自威,身後跟著常侍李得用,中領軍韓文朗,及長史杜商。眾人紛紛向陳籍行禮,他急步走向文雋,深沉的目光中含著一絲關切:“你可有傷著?”文雋搖搖頭:“謝陛下掛心,方才危難之際幸好有侍女為擋在我身前,並且又勞這位沈郎君及時出手相救。”陳籍複雜地看了沈逢舟一眼,沈逢舟也隻是鎮定自若地頷首。陳籍看著跪在地上的許世豐,道:“你說知罪,且說說自己犯了哪些罪。”許世豐連磕了幾個頭,顫顫巍巍道:“臣……未能妥善安置流民,還治下不嚴險些誤傷了鄉君……”陳籍冷冷笑道:“你豈止是安置流民失當、險些傷了鄉君,你還縱容屬下跟燕國的西河王動手,還讓貴客見識到這樣一場鬧劇失了國體,誰給你這樣的膽子?”文雋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問道:“你不是說你叫沈逢舟麼?”那人笑著回道:“沈是我母親的姓氏,逢舟是我的字,我父姓斛律,單名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的那個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