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命局(1 / 3)

大暑方過,一候腐草為螢;二候土潤溽暑;三候大雨時行。自那些日子,每日午後頂著毒日頭去流民所在陋巷,文雋的膚色不再似之前那樣剔透白皙。蘭兒對此?表現得尤為緊張,不知從哪裏尋了許多白膚的方子,用白芍、白術、茯苓熬成湯汁給她內服,又用白芷、白蘞、白術、細辛、白芨、白附子、茯苓製成膏狀為她日夜塗抹。不僅如此,凡是外間有一點太陽,便死命攔著,不讓文雋邁出房門一步。迫不得已她一定外出,她又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柄厚油紙傘,一步不離地為她撐著。杜商升遷兆京府尹後,便一刻不停地著手流民安置的事。這才短短幾日,城外的幾千流民已經全部分批被放入城內,並有條不紊地被帶到城北的陋巷,聽說為避免影響市坊百姓的正常生活?,流民入城都選在淩晨或是深夜。待流民全部入城安置在城北陋巷中後,杜商特意為那幾條安置流民的巷子命名青州巷。兆京城大半駐兵都被調往青州巷修繕房屋,因為有朝廷統一向流民發放食物,流民擺脫饑困之餘體力也漸漸恢複,許多流民也加入到修繕房屋中。文雋也特意交代曲管家把府上趕製好的衣物送運到兆京府衙,又讓他跑了趟得月樓,傳話讓高掌櫃把募集來的所有物資也都運到兆京府衙,統一交與杜商調度。是以,這幾日她也難得清閑,鎮日不過是看下賬、翻翻閑書打發日子,隻是偶爾像想起什麼似的對著一處癡癡發笑,蘭兒怪異看她半晌,她也毫無察覺。這日她被外間清脆的鳥鳴聲喚醒,起來看著時辰雖早,卻不欲再睡,接過蘭兒遞來的手巾擦了擦臉,覺得腹中空空有些餓,便打發蘭兒去廚房取早膳。自己穿好衣裙便開始對鏡梳妝,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想到那個晚上,臉微微一紅笑了笑,心中無端起了一紋漣漪,蕩漾開來化成無盡迤邐,腦海中他清澈的笑容久散不去。這時,門外輕微的說話聲打段了她的思緒,她凝神聽了聽,像是常祿和蘭兒的聲音,便問道:“蘭兒,是常祿來了麼?”蘭兒半推開門,探進來半個身子,道:“回鄉君,是常祿。”她放下玉梳,起身走到琉璃塌前緩緩坐下,笑了笑:“讓他有話進來說吧。”蘭兒捧著食盒進來後,將食盒放到案上,向外麵招招手:“鄉君都讓你進來了,還愣著做什麼。”隨後看見外麵進來一個清瘦的身形,他踟躕著甚是不自在,蘭兒見了嗬嗬笑了兩聲,打趣他道:“可別告訴我你這是第一回進女子閨房,看你緊張什麼,鄉君和我?還會吃了你不成。”文雋看他緊張,乜了蘭兒一眼,道:“你知道常祿老實人一個,別總欺負他。”蘭兒漸漸收起笑意,嘟嚷道:“他個子比我高,身塊比我大,要欺負也是他欺負我啊。”文雋無奈搖搖頭,和顏向常祿道:“這一大早的,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麼?”常祿這才放鬆了些,答:“侯爺剛剛回府了,要我來請您去他的書房。”文雋略微有些吃驚,追問:“父親有提是什麼事麼?”常祿摸了摸頭,道:“侯爺隻說要您過去,並沒說是為了何事。”文雋低低“噢”了一聲,麵上又恢複了平靜,笑看著常祿:“對了,你這些日子在侯府可還習慣,可有人給你委屈受?”常祿笑著連連擺手,道:“勞鄉君掛心,我在侯府很習慣,侯府上上下下都很照顧我,尤其是盛六哥。”文雋目光溫和地看他,道:“那就好,你去跟父親說,我一會兒就過去。”常祿退出去後,蘭兒幫她整理了妝容後,二人便往前苑韓甌的書房方向走去,走到回廊盡頭,文雋抬腳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蘭兒急忙喚住她,指著她們本該走的方向:“鄉君,侯爺的書房是這邊才對。”文雋回身淺淺一笑:“我們先去賬房取件東西,再去父親書房。”蘭兒無奈,隻能跟著她先去了賬房取了一卷賬本,正好遇到曲管事也在。文雋便說近日府中各人為流民的事受累了,提議拿出自己這三個月的月例分給大家,當是犒勞。曲管事幾番推辭不下,隻得替眾人謝過她,心下不禁感慨這女子年紀雖輕,卻事事設想周到妥帖,很多時候連自己都不如。她們繞了一大圈總算來到韓甌書房門口,見房門半開,文雋示意蘭兒在門外候著,自己輕輕扣門,聽見應答便自行進去。韓甌身著一身道袍,看著飄逸如仙人,他正獨坐案上悠然品茶,隻是細細看去也能發現他眉宇深鎖,不知為何事困擾,文雋心下慨然,向他行了個禮,道:“女兒給父親請安,未知尋我有何事叮囑?”韓甌示意她坐下,關切道:“那日可有傷著哪裏?山中閉塞,為父也是昨夜才得知,整夜憂心不已,天不亮就急忙動身回府。”文雋見他目色擔憂,微微笑道:“害父親擔心了,虧得如願以性命相護,又有燕國西河王及時出手相救,我並沒有絲毫損傷,隻是如願傷了手臂,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韓甌低低歎了一聲:“好在有驚無險,不然將來到了地下,為父真不曉得怎麼同你母親交代。”文雋見他提起母親便滿目哀傷,遂把話題移到如願身上:“父親,我有一事同您商量,還望您應允。”韓甌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道:“但說無妨。”文雋認真得看著自己的父親,道:“如願此番舍身救我,我無以為報,想請父親收她做義女。”韓甌聞言怔了半晌,隨後搖搖頭:“回報的法子有許多,不一定要如此。”文雋慢條斯理從袖中取出一冊賬本,遞到他麵前,道:“父親還是看看這個,再做決定吧。”韓甌機械地接過賬本,翻開後麵色逐漸晦暗,看到最後眼神裏竟有許多的愧疚,顫顫問道:“這字......?”文雋淡淡答道:“這是文雋的字,她說自己的字是陸姨娘親手教的,若我沒猜錯,陸姨娘的字是您教的吧,所以文雋的字能與父親的字有五六分相似。”韓甌抬眼看她,目光中的愧疚漸盛:“是我對不住她......”文雋柔聲勸道:“父親既然覺得對不住陸姨娘,為何不善待她的養女,將其收為義女,就當做是對她補償。”韓甌沉思的片刻,複又搖頭:“不,你跟你母親離開後我曾暗暗發誓,不再跟別的女子有瓜葛,這樣做豈不是對不起你母親的在天之靈,再說該給的補償在她離府那日我已經給了。”文雋望著他的父親,聲音帶著一絲淒楚,道:“父親,無論你做再多,許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母親要你那些無用的承諾來做什麼,陸姨娘也豈會真的看重你給予的那些財物,與其這一世都要活在後悔和愧疚之中,不如好好照拂還活著的人,不是麼?”韓甌定定看她許久,而後又沉默了半晌,最終沉重點頭:“就依你說的去辦吧!”文雋麵色也稍稍緩和,道:“謝過父親!”韓甌空洞得看著前方,語調低沉道:“雋兒,你心裏是不是一直都怨著父親?”文雋看著他父親發上的些許白發,心下懊惱,自己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來讓父親答應的,隨即輕輕將手放到韓甌手背上,道:“父親,都過去了。”韓甌回頭顧她,見她眼中晶瑩閃爍,微笑著點點頭,又想起什麼,正色道:“不過,你那日當著眾人的麵拂了西河王的意,著實欠妥,你這就回房換身衣裳,隨我親自前去鴻臚寺客館登門答謝。”文雋了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笑道:“衣裳我就不換了,登門答謝穿得不失禮數就好,不必過於費心妝扮。”韓甌聽了覺得有禮,點點頭,便回屋換了身裝束,攜文雋等一行人出門向鴻臚寺方向行去。到了鴻臚寺,守門的皂隸一見到廣平侯府的馬車,連忙小跑著前去通報,片刻後就看到一身紫衣官服的中年男子出來相迎。韓甌熟絡地跟那人寒暄,文雋跟在後麵,眾人進了大堂後,韓甌向那人道:“懷遠兄,這是小女文雋。”又向文雋道:“雋兒,快見過你梁世伯。”文雋依言向那人行禮,看其衣著,又聽了他們的談話,大約猜到此人是鴻臚寺卿梁懷遠,他同父親如此熟絡,大概也是相交多年。梁懷遠看了看文雋,朗聲笑道:“前些日子我夫人攜新婦去得月樓回來後,每每提到鄉君都是讚譽之詞,今日總算得緣一見。”他又笑著向韓甌道:“不愧是韓家的女兒。”幾人閑話了一陣後,去客館通報的皂隸回來稟報,說西河王請韓侯和鄉君去客館小坐。韓甌這才起身向梁懷遠告辭,同文雋一行人在皂隸的引路下來到客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