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出征(1 / 2)

蘭兒一早便入門來報,言尚書府的杜女郎已經到了,現下在花廳等著。文雋停下整理鬢發的手,道:“花廳敞風,用的又不是上等好碳,她同我一樣也有體寒之症,怕是會經不住。”頓了頓囑咐道:“蘭兒,你還是去將杜女郎引到暖閣來吧。”蘭兒應下後就打起簾子朝外間行去,剛從暖如春日的屋子出來再迎上這隆冬的寒氣,她不自覺打了個寒噤。杜芷茹極為耐心地在廣平侯府花廳坐等著,雖自幼便因著杜商的關係同韓文朗相識,其實她來這裏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杜商書和杜夫人待她並不像尋常閨閣女兒家那般管著拘著,她也就養成了無拘無束的性子,也不知何時開始,她會開始渴望見著阿兄常掛在口邊的那位知己良朋,甚至會在他來自己家裏時躲在暗處遠遠窺視那個溫潤秀逸的身影,安靜時不時想起與他的每次對視,臉上都會不自覺泛起像暈染過的紅雲。說起來,兩人婚期在即,按理她不應該在成婚前來這裏,不管是否與他相見。可是她來了,且不隻這一次。她溫柔地輕撫著紅梨木的衣箱,朱色紅唇漾起一抹明亮的笑意。月兒在旁看著,覺得自家女郎就似綴點在枝間的數點紅梅,在冷風霜雪下她綻放得更加清美。蘭兒恭謹將杜芷茹請到文雋的暖閣,月兒抱著衣箱緊隨其後。杜芷茹向來隨和,沒什麼官家女子的脾氣和架子,一路上同蘭兒邊走邊閑談,蘭兒大約與她並不相熟反倒有些拘謹,不過也勉強同她一問一答說了一路。約半柱香時間,她們來到文雋的暖閣門外,蘭兒止步微微伸手打簾,道:“鄉君,我遵照您的吩咐將杜女郎請過來了。”蘭兒話音剛落,便見到隻穿了身春衫的文雋行了出來,她親昵地攜過杜芷茹的手,將她輕輕往內請:“手都有些冰涼了,快進來驅散一下寒氣。”月兒也跟著進了去,覺著裏間確實和暖不少,於是便將紅利木衣箱輕輕放下,行到杜芷茹麵前將她的係在最外麵的緋色裘衣解下,小心拿到手裏。杜芷茹坐下後笑著道:“這一入冬,我不出門還好,這一出門啊,我阿母就恨不能把府上所有衣裳都給我穿上,你瞧我穿得這樣多,不熱出毛病已是不錯,怎會給凍著?”文雋遞上一杯剛沏好的熱茶,促狹道:“我曾聽阿兄提起過,說杜家女郎有體寒之症,這不,不敢不留心周全著,否則我阿兄第一個就不饒我。”杜芷茹笑著輕輕作勢打了她一下:“看來果真如此,文雋你那些個端莊識禮,原來都是裝的。”文雋瞥見那隻紅梨木衣箱,道:“我不是故意尋你開心,不過今後的日子未知如何,如今趁還能笑,我們不妨就盡可能多笑一些吧。”杜芷茹神色微微一黯,身體比之前暖和了不少,心間的寒氣卻還有些縈繞不散:“文雋,你有沒有覺得,今年冬天比往年似乎要更冷些,也更漫長些?”見文雋微微頷首,她又展顏道:“不過所幸的是,再凜冽的寒冬也沒什麼值得懼怕的,因為它終會過去,接著就是和暖春日了。”文雋又想起那日,阿兄和父親相持不下,最後阿兄決然放棄與杜家女郎的婚事時,她毫無征兆地出現,而後異常堅定地當眾告訴所有人她的決定。兆京女子但凡過了及笄之年,隻要是良籍,便會有媒人上門說親,並且會依據其門第相貌品性,說合與之匹配的人家。杜芷茹父親是尚書,兄長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杜家與崔家又是姻親,不論其他,就這些條件已經讓不少世家子弟趨之若鶩。其實,就算韓文朗退了婚,這幾乎對杜家不會有過多影響,他們依然可以在京中名門望族中,挑選另一位一樣合適或者更加合適的人選。文雋想著這些,忽然了悟,或許,阿兄正是明白這些,才想要以退婚的方式還其自由。可是,他不知是低看了自己,還是低看了杜家女郎,更或者,他一直把施展心中抱負放在首位而忽視了兒女情義。阿兄在前程無未卜生死未卜的境況下,決意退婚讓韓文雋覺得,那是取舍之間的的斟酌和無奈。然而杜芷茹卻在知曉他也許會馬革裹屍一去不返,在他給予自己後路時,斷然選擇等他,單憑一個柔弱女子的這份孤勇,卻令人心生敬意。這也是韓甌為何沒有再出言勸阻的原因之一,那些父輩的憂懼惶恐,全部都盡數淹沒在這份天真又執著的情意裏,顯得微不足道。杜芷茹察覺到文雋在盯著自己出神,奇怪問道:“我臉上是有什麼髒東西嗎?”文雋醒過神來,搖頭笑道:“沒有,我隻是有些好奇。”杜芷茹不明所以:“好奇什麼?”文雋以手撐下巴:“有人說我很是癡傻,如今我卻發現,居然還有人的癡傻程度可是遠勝於我?”杜芷茹這才明白她話中所指,微微笑了笑,眼眸明淨如孩童:“你該慶幸,我比你癡傻些,將來......算了,一不小心就被你帶岔了。”文雋為她添了些茶:“好了,不打趣你了,我看看未來阿嫂為阿兄準備的出征的行裝吧?”杜芷茹驚奇道:“你怎麼猜到的?”文雋自行起身將紅梨木衣箱打開,果然見到裏麵有將士所需的衣甲及其他護具,回身看著杜芷茹笑道:“阿兄穿上這個,一定英武不凡。”杜芷茹略帶羞澀道:“我想著他此番也不曉得會去多久,這些東西多備些總是好的。”月兒在一旁心疼道:“我們女郎這些日子為了趕製這些,天天夜以繼日,人也跟著憔悴消瘦了不少呢。”文雋將紅梨木衣箱合上,行過去執她的手:“阿兄他會感念在心的。”三日後,十萬大軍集結整裝完畢,皇帝親赴神壇為全軍向天祈佑,而後再攜百官前往兆京城門親自為大軍踐行並送大軍出征。文雋同如願邀杜芷茹一同前往城門,盡管她們早早趕到城門,卻發現這裏早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人頭攢動,人擠進去都尚且困難,何況是馬車。文雋無奈,隻能帶著如願和蘭兒下了馬車,待與杜芷茹會合後,再一點一點地往城門處擠。如此擠了大約一個時辰,幾名弱女子花容失色卻沒有多少進展,眼看著裏城門還有不少距離,紛紛也就泄了氣。文雋提議反正夾在厚厚的人潮中也什麼都見不到,不如還是退出人群外,至少身心自在些不至於太過狼狽。於是她們絕望地站出人群外,突然聽到人聲鼎沸,文雋好奇向前麵人問道,看到了什麼,那人不耐煩地說有皂隸過來開道,估計不一會兒大軍就會到了。果然不一會兒,真的聽到整齊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前麵的人不停在歡呼,有人在喊“衛王殿下”,文雋心裏一緊,試著墊著腳尖往前張望,然而除了一個模糊的鎧甲輪廓,什麼都看不到。在她心灰意冷之際,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喚她,她見到是小年滿頭大汗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鄉君,可算讓我找到你了,”隨即遞出一封信:“這是殿下讓我交給你的。”文雋疑惑看了看小年,杜芷茹笑道:“衛王殿下定是不舍,所以特意臨行前還寫了新信給你以訴衷腸。”她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卻還是故作從容拆開信,她的神情卻隨著展信越來越黯淡,她隻看了一眼,而後將信撕掉,任由其紙屑散落一地,她冷冷向小年說:“不管用什麼方法,請轉告他,這信我沒有收到也沒有看到,月下的誓言他若是不記得了,我會一直幫他記得。”小年甚少見她神情這般冰冷,像化不開的冰雪及滴不穿的石頭。隻得唯唯諾諾應了,不一會兒便消失不見蹤影。如願見她氣色不好,建議道:“阿姊,不若我們回府吧,反正什麼也看不到。”杜芷茹也道:“看這天色,不一會兒指不定會有一場雨雪,這會兒回去正好。”文雋慢慢恢複了神色,淺淺笑道:“我已然沒事,既然都來了,還是等大軍送完再回去吧,同為大齊子民,他們用自己的血肉換取我們的安樂,若連送行都不能到最後,他們的心該多寒啊,大概比他們自己身上的鎧甲還要寒。”她們就站在人群外圍聽著歡呼聲腳步聲,衣甲器械輕微撞擊的聲音,響徹著整個兆京城。這時,另一個對文雋來說有些熟悉的麵孔,出現到她麵前,李得用恭謹道:“鄉君,陛下要來我請您上去,說上麵的風景要比這裏開闊得多。”文雋隨李得用繞過人群,從城樓角門出拾級而上,登上城樓,果然見到陳籍同幾位服朱服紫的官員一同站在城樓處為大軍出征送行。杜商看到她眼中有一閃而逝的驚奇,隨之便向她致意,她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對他沒有好臉色,也回以淡淡的笑意。陳籍見李得用將她帶到自己身前,眾官員也識趣地往兩側讓出許多距離,文雋向他行禮,他抬手示意她起身,問道:“你特意來為三郎送行?”文雋半低垂著頭,答道:“不隻是為他,還為我阿兄,以及十萬名為了保衛疆土即將浴血奮戰的將士。”陳籍不置可否笑看著她:“你往這邊來些,還能看看三郎,你可別跟我說,你不想看他?”文雋依言往他讓出的位置靠近,卻還是盡量保持與他的距離,她往下望去,城門口處數列兵士浩浩湯湯往前方行進,她目光向遠望去,找了許久,終於看見一個身穿銀色鎧甲的挺拔身形,她瞬間凝住呼吸,覺得有種浸入骨髓的難過。她目光瑩潤地隨著那個銀色鎧甲身影移動而移動,那封信上的字向烙印般浮現在她的心間:“歸期不至,莫等。”不知是他真的察覺到自己僅僅追隨的目光,還是離人臨行前都習慣回望一眼,陳簡的那一回頭,卻從一開始無奈的逡巡到定格後熱烈地相望。陳籍透過冠冕的縫隙看到眼前的女子與遠處的男子遙遙相望,眼神或深情或責怪或堅定,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太過仁慈了些,而後憎惡地看著遠方那個人影,唇邊泛起一抹冷笑。有的人,真的不該多存活在這世間,哪怕一時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