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婚(1 / 2)

親蠶禮後,同往年一樣皇後於宮中設宴,太後、太妃、皇後、嬪禦及一眾命婦皆在席間。文雋已許多年不曾參加過這樣的宮廷晏集,也就隨宮人的安排跪坐在靠尾端的位置,對坐有兩位看似很是相熟的夫人狐疑地不斷看她,不時耳語,身遭也偶有疑惑之語。想是白天見她在親蠶禮時就在皇後身側,平日又不曾見過她,所以在猜測她是何身份?她心頭有些無奈,麵上不卑不亢,身側的婦人嚐試同她交談,她也隻是頷首微笑,不作他言,使那人也隻能尷尬向她笑笑。筵席開始不久,皇後說了一些祝禱之詞,而後眾人紛紛舉杯淺飲。過了一會兒,一位著青衣的宦者行到她座位身後,請她到席首的鳳座,說太後和皇後找鄉君說話。她不疾不徐起身整衣,隨那宦官向燈火炫目處款步行去。蓮步移動間,伴隨著眾人爍爍的目光,這是在七年後,她似乎又成了這座宮廷矚目的焦點。她對著這宮廷中最尊貴的兩個女人行了禮,太後連連喚她:“小鄉君快近身讓孤好好看看。”她遲疑著,太後居首座,皇後居次座,去太後跟前就意味著要越過中宮,這太過僭越。皇後和善看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向前,她這才慢慢拾階而上,行到太後跟前,太後拉過她的手細細瞧她:“小鄉君也長這麼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這般出挑,也算告慰明懿皇後在天之靈了。”說完目光很是感傷。皇後安慰道:“鄉君能劫後餘生安然回京,想必也是明懿皇後在天庇佑,太後莫要傷懷。”文雋亦柔聲道:“太後保重鳳體才是。”一個柔媚的聲音響起:“早聽聞韓鄉君豔絕京城,如今一見,瞧瞧這模樣兒,這通身氣度,果真把咱們都比下去了不是。”文雋循聲望去,見到皇後下方一位明豔的女子,她身著華服,一顰一笑都攝人心魄,連她一個女子見了都難以移開眼睛。太後看向那女子,向文雋道:“這是貴妃崔氏,也是崔相的長女?,誇起人來沒邊沒度的,這後宮之中就她還留著幾分真性兒,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文雋朝那女子服了一服,崔貴妃回以笑意。太後見她怯生生的,閑話了幾句,便賜下幾碟精致的小點,然後令人將她位置往前挪了挪,說是方便說說話。她剛坐下,就瞥見對麵一位熟悉的夫人,她忙頷首致意,杜夫人亦回以笑意,數月不見,?她像是憔悴了許多。想起之前杜尚書下獄的事,她心下了然。太後向崔貴妃問到:“怎的今日沒看到你家小妹?”崔貴妃嫣然一笑:“太後不記得了,芸芸早前被許給杜尚書家的公子,不日就要完婚了。”太後笑道:“瞧我這記性,難怪杜夫人看著氣色不如以前,想是新婦就要進門,看給操勞的,你也要注意身體才是。”杜夫人起身回道:“太後言重了,婚事基本都是商兒在操辦,妾前幾日受了傷寒,才麵色不佳,擾了太後雅興。”太後看了看她,不動聲色道:“佳兒配佳婦,杜夫人這樣的好福氣,得保重好身體,好好享享兒孫福也是,杜尚書也當如此作想才是。”杜夫人忙道:“尚書日夜感念皇恩浩蕩,自當會保重身體為國效力,請太後放心。”太後歎了口氣:“夫人之誌孤明白了。”崔貴妃滿臉笑意:“杜夫人知書識禮,為大家典範,舍妹為家中幼女,平日被我們捧在手心裏疼,性子難免嬌氣,日後還請夫人多多擔待。”杜夫人恢複了神色,你來我往見應對得體,崔貴妃又命身邊宮人將自己的菜品分了些送到杜夫人座位,以示親近,杜夫人也一一笑納。月上中天,這場久違的宮筵就在觥籌交錯中慢慢結束,文雋被宮人引著出宮,一行一步間總覺得像是有人跟著自己,她悄然回頭,除了寂寂宮燈和夜風幽香,她半個人影都沒看到。直到行到宮牆處,她聽見有人喚自己,駐足回首看到一個侍女急匆匆小步跑來,起初看不真切,慢慢那個侍女臨近才辨認出那是杜夫人的侍女。那侍女喘著氣道:“鄉君請留步,我家夫人請您等一等。”果然不一會兒就見到杜夫人和林夫人的身影,她們都一身命婦裝扮,看著去年在明鏡庵時更氣派,她剛要行禮就被杜夫人拉住:“鄉君不必向我們行禮,於禮於製不符。”文雋道:“夫人是長輩,吾行此禮,並無不妥。”杜夫人看著她手上的絲絹:“當日以為是贈,不想是還。”一旁的林夫人方反應過來,驚訝道:“原來是你,我就說普通人家的女兒怎會有這樣好的儀度,當日還想給尚書公子說媒……我想起來了,難怪那日失魂落魄的,如今想想,都說得通了。”杜夫人並不理她,隻看著文雋,握著她的手道:“鄉君這些年受苦了。”文雋微笑道:“夫人有心了,能與您有這樣的緣分,文雋深感慶幸,聽聞府上波折,憂心不已,望夫人保重身體。”杜夫人溫柔顧她,眼中有疲憊之意:“夜色已晚,鄉君回去小心些。”文雋亦向她告辭:“兄長下了職在宮門處等我,夫人放心,您也是,路上小心。”待文雋走遠後,杜夫人像林夫人輕聲道:“那日和鄉君在明鏡庵見過的事,往後不要再提了。”林夫人看她表情嚴肅,雖心生疑惑,卻也隻能默默點頭,兩人並肩走了許久,道:“當日,我真是那樣想的,你家那位公子同韓侯的鄉君多般配啊,若早些知曉她的身份就好了,不像我家那混小子成日胡作非為,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杜夫人看四周並無他人,道:“林夫人這些話想說也得爛在心裏,切不可再提了,口舌易遭禍患。”翌日,雨天,文雋處理好具一些事務,偷了閑隨手拿了本地誌翻了翻。正沉迷其間山水,管事扣門進來,拿了本禮單遞上,說過兩日便是相府嫁女,尚書府娶媳的日子,兩邊的賀禮都要準備,需要文雋列個禮單,到時按單子將賀禮送過去。文雋神情恍惚,不發一言,曲管事以為她未經手過這樣的事在犯難,便將準備好的曆年禮冊放到桌案上,讓她以此作為參考。文雋看了眼門外的重重雨幕,忽然道:“這雨會下到兩日後嗎?會的話,最好是滂沱大雨。”曲管事奇怪地看著她,不明所以,文雋無奈,翻了翻曆年送禮名錄,指著一處去年的禮單道:“曲管事,我想著相府的禮單就按陽陵侯荀侯嫁女的規格來擬,至於尚書府那邊,大哥同杜商交情匪淺,尚書府的禮單我仔細斟酌一下,最後還是需要大哥親自過目才能定奪,稍後我會讓蘭兒將禮單送到你那裏,你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你先去忙吧。”曲管事點點頭,便退了出去。蘭兒從門外端了茶點進來,看樣子在門外站了有一會兒,她難過道:“姑娘生死未卜,杜公子怎麼這麼快就要娶別人了?”文雋聽著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心頭別有一番滋味:“聽說,崔相家的女郎自小便鍾情於杜商,如今定了親,自然越快越好,五月是惡月,不宜婚嫁,不然又要平白等上一月。”她似想到了什麼,幽幽道:“哦,杜商前幾日已領了長史的缺,日後得稱杜長史了。”蘭兒眼眶一紅,忙轉過身去,偷偷拿衣袖拭淚。兩日後,文雋夜裏睡得不安生,天未亮就起了,她批了衣服起身到院外看天色,見韓文朗領著一隊侍從在分派各人去尚書府的職務。見常祿也在其中,她稍稍安心,正欲轉身回去,韓文朗喚她:“妹妹今日會去尚書府觀禮麼?”文雋移開他注視的目光,看著灌木叢上的晶瑩剔透的露水,輕輕搖頭。韓文朗輕聲歎道:“杜家女郎很想見你,看來得下次了。”文雋想起那個叫芷茹的妙齡女子,道:“阿兄就說,親蠶禮那日我染了風寒,至今未好,就不能前去道喜了。至於杜家女郎,待我風寒好了,想約她一起去綢緞莊選些布料,還請阿兄代為傳達。”韓文朗鬆了口氣,眉目清和:“芷茹她很喜歡你,一定樂意之至的。”廣平侯府和尚書府隔了兩條街巷,聽說除了京中的名門望族都會前去道賀,就連皇上也會攜崔貴妃駕臨尚書府主持大禮。天一亮,外間的熱鬧便溢滿整個兆京城,丞相嫁女,尚書娶媳,天子禦駕親臨,兩府籌備多日就為著這一天。文雋忍著倦意拿著禮單一一核對賀禮,才示意曲管事命人分別送到二府。送禮的儀隊走了後,侯府更顯寥落,也就幾個看門的小廝和廚房的女眷,他們紛紛聚到大門口向外麵張望,礙著文雋在那裏,他們並不敢太往外站。文雋輕聲喚了喚蘭兒,便往內院走去,那些仆人見她一走便紛紛跑出去向尚書府和相府的人討喜餅。外間喜慶的鑼鼓聲越過重重高牆傳到院內,她兀自站在花徑上看著高牆,這時一個婦人走過來向她行禮。文雋認得她是廚房的廚娘辛氏,道:“辛大娘,不出去跟著看看熱鬧麼?”辛大娘身形微胖,笑起來很是親切,聽說性子也極好,一點也沒聽過廚房的丫頭抱怨過她,她靦腆笑道:“鄉君說笑了,我這個年紀比不得她們小姑娘,也不愛湊那個熱鬧。”蘭兒麵色不在哀戚,道:“也不是小姑娘都愛湊那樣熱鬧,那些個西餅也沒什麼好稀罕的。”辛大娘奉承道:“蘭姑娘畢竟是跟在鄉君身邊的人,眼界自然不同,說起喜餅,我最近新嚐試用甘草的汁液做餅,味道清香軟糯,不如現做些給鄉君嚐嚐。”文雋欣然接受:“那就勞煩辛大娘了。”那餅倒真的滿口清香,入口即化,文雋吃了好些,午膳便沒怎麼再吃。過了正午,外麵才稍稍安靜下來。午後,文雋手捧一本《楚辭》坐上秋千看了半晌,覺得無味,讓蘭兒娶了琴拿到池邊的石亭,信手撥弦三兩聲,《欸乃》涓涓淌出。一曲終了,她似乎未曾盡興,複又彈之,這回她一壁撫琴,一壁柔聲輕歌:誰能聽欸乃,欸乃感人情。不恨湘波深,不怨湘水清。所嗟豈敢道,空羨江月明。昔聞扣斷舟,引釣歌此聲。始歌悲風起,歌竟愁雲生。遺曲今何在,逸為漁父行。待歌完一曲,她感覺怪異,回頭對上一雙深邃幽深的眼眸,那人一身紫衣立在不遠處的回廊上,使她覺得萬般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