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請罪(1 / 2)

入住結綺閣次日,文雋天未大亮便起,春娘見她眼周發青也並未詢問什麼,隻默默將熱水浸泡的熱毛巾覆到她眼睛處熱敷了一會兒,又用細粉小心掩蓋,這才看不出。她與春娘二人到仁壽殿外時,晨曦的第一抹陽光正好映到她身上,她看著這莊嚴肅穆的殿閣,一路行來的種種思量,倒反而被衝淡許多。隨通報宮娥一起出來的是許久未見的暮雲姑姑,她仍舊麵目和善的樣子,一見她便欠身施禮道:“見過婕妤。”文雋從容不迫將她扶起,笑道:“姑姑勿須多禮,我特意前來拜見太後,未知太後可願召見?”暮雲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少許,眉間有憂心之色:“太後近來夜裏總是睡不安穩,折騰至淩晨方才睡熟,婕妤不如下次再來吧。”文雋緊張問道:“太後還是一向都難以入睡嗎?”暮雲哀歎一聲,回道:“本來前些日子已經有所好轉,可是這不幾日前又與陛下置了一番氣,這幾日夜裏就又開始輾轉反側了。”文雋聽出她弦外之意,微微低了頭,聲音中滿是歉意:“都是我的不好,使得太後與陛下母子之間生出嫌隙,不瞞姑姑,我今日前來,就是想特地向太後她老人家告罪的。”暮雲與她對視片刻,勸解道:“婕妤不必太過自責,說到底言語頂撞冒犯太後的是陛下,雖說他們是母子,卻並不是尋常人家的母子,世間最難相處的母子大概便是這天家的母子,您有這份心意我會轉告給太後的,她素來待下寬仁,想必不會怪罪道你。”文雋絕強地搖了搖頭:“姑姑好意,文雋銘記在心,隻是此事畢竟是因我而起,我便不能抽身事外。”暮雲為難道:“可是太後通常會睡到午間,婕妤要明白,無太後的同意,我也沒有資格隨意放人近仁壽殿。”文雋目色通透無懼:“文雋不會令姑姑為難,我就在這裏等太後醒來。”暮雲抬頭看了看逐漸炎熱的日頭,擔心道:“婕妤不妨聽奴的勸,改日再來,這七月裏的毒日頭可不是說著玩的。”文雋婉言謝過她的好意:“姑姑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必擔心我。”暮雲看著她堅定的樣子,心知勸也無用,便搖了搖頭進到殿內,不一會兒便命宮娥為她們送出一把油傘。仁壽殿外,春娘撐著油傘隨文雋立在大門處已經近一個時辰有餘,頭上的陽光越來越越烈,四周亦是騰騰熱氣。文雋唇色有些幹裂,麵色也泛白,身側的春娘也好不到哪裏去,衣服幾乎被汗水浸濕,她還用絲絹不住為文雋扇風,雖然那風小的幾乎沒有。文雋聲音有些嘶啞:“春娘,對不起,你一來我身邊,就要跟著我受這樣的罪。”春娘微微喘氣,不滿道:“婕妤再說這樣見外的話,春娘可真的要生氣了。”這時仁壽殿有宮娥盛出兩碗涼水,遞到他們主仆手上,傳話道:“姑姑說,太後此刻睡得正熟,恐怕午間不一定會醒,婕妤不如還是先回去吧。”文雋微微搖頭,春娘對那位宮娥道:“謝謝暮雲姑姑了,我們還想再等等。”那宮娥正想再說什麼,看見一頂華蓋轎輦停落下來,一位衣著精致的侍女下車像那宮娥道:“麻煩通稟,長樂大長公主求見太後。”那宮娥連忙邁著小碎步快步往內行去,不消半刻功夫,暮雲就從殿內出來,向轎輦內的人施禮:“長樂大長公主請!”侍女們方有條不紊的在前方張開羽扇,長樂大長公主在貼身侍女的攙扶下緩緩下轎,她仍舊衣著鮮豔華麗,待瞥見文雋後,細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行到她跟前,自然地攜了她的手,道:“隨我一道進去吧!”暮雲緊張道:“大長公主有所不知,太後隻吩咐有請您進去,並未說召見韓婕妤。”長樂大長公主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太後若是怪罪,我來擔待就是了。”仁壽殿內與殿外似乎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清雅幽涼不說,空氣中還漂浮著淡淡的藥香。太後懶懶地歪在塌上,看樣子也是剛剛起來。長樂大長公主向她略微施禮便起身,文雋卻隻能默默跪在地上。太後並不看她,隻向長樂大長公主寒暄道:“公主也好些日子不來仁壽殿了。”長樂大長公主笑道:“聽說太後身子不好,就帶了些滋補藥品過來,順便跟您說說話。”太後看著像勉強撐起精神似的,聲音並不大:“都說女大不中留,我最近才嚐到,兒子也是一樣的,陛下大了,是越來越不需要我這個母親了。”長樂大長公主著意看了看文雋,麵上笑意不改:“太後這話可嚴重了,陛下一直都是孝順你的,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太後冷冷哼了一聲,看了文雋一眼:“他為了旁人與我大動幹戈,這是孝順麼?”長樂大長公主收起笑意,勸道:“陛下年輕氣盛語言過激也是有的,知子莫若母,尋常人家母子間也會有磕磕絆絆,太後別太把那些氣話往心裏去。”太後情緒終於有所鬆動,看文雋的顏色亦開始有了溫度,道:“他是我生的,他的心思我又怎會不知,罷了罷了。”長樂大長公主眉眼一彎,循著太後的眼神看了看文雋:“我就知道太後是有雅量的,這孩子方才在殿外站了許久,現在又跪了一陣,不如讓她先起來吧。”太後沒再為難文雋,點了點頭,向長樂大長公主道:“你呀,還是愛做好人,襯得我像是個惡人似的。”長樂大長公主飲了口溫茶:“讓這丫頭起來的可不是我,太後可別隨便把好人的帽子扣到我頭上。”文雋謝過太後,方慢慢起身,站到長樂大長公主身側,向她還以感激的眼神。太後看了她們一陣,忽然笑了:“是了,記得年輕那會兒,你同她母親似乎很是要好。”長樂大長公主怔了怔,很快緩和了神色:“那個時候,已經很多年前了,亦開始知道阿孟那時候要嫁給韓甌,我還很為她不值。”太後似乎也被勾起了往事:“姻緣之事,隻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到底是自己選的夫婿,顧駙馬倒是對你幾十年如一日。”長樂大長公主臉上泛起一些繾綣情思,道:“好端端的,太後又開始打趣起我來了。不過今日來見你,是跟你辭行的,我和駙馬明日就回隨州了。”太後麵色一驚:“這麼突然?再過半月就是我壽宴,不如晚些時候再走。”長樂大長公主微微搖頭,眉宇間盡是愁色:“前兩天收到隨州那邊的來信,慎兒夜裏貪涼不肯蓋被子,引起得傷寒至今未好,我實在放心不下。”太後了然地點點頭:“你們回京怎不把小郎帶在身邊,不過也是,身體的事最最輕忽不得,我便不留你了。”長樂大長公主無奈道:“唉,這最不好做的就是父母了,還小就日日擔心他有個頭疼腦熱,大了吧一有不如意不順心便給你找不痛快。”太後深有體會,笑了笑:“我上回見他還是五年前,如今隻怕快有顧駙馬高了吧!”長樂大長公主不知可否道:“估計明年就高出他父親了,不是我不帶他回京,他啊鄉野地方野慣了,受不得約束,再就是他每次回京都上吐下瀉的鬧水土不服,我也是沒辦法。”太後捏揄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因為那顧氏,氣得要早早離京呢。”長樂大長公主忽然麵色膳膳的:“說起這樁事,我也是識人不明,她在公主府上時並不是如今這副樣子,而今入侍不久,卻在宮中樹了不少敵人。當初是因陛下對她青眼有加,我這才索性認了她當義女,後來她的所作所為,也並不把公主府看在眼裏。要是日後,她真的惹出禍事,該如何懲治便如何懲治,不必顧及我的顏麵。”太後笑了笑道:“人老了,後宮的事我向來懶得插手,不過公主這番話,我倒會轉告給皇後。那顧氏也是有本事,連崔道仁的女兒也敢惹,聽說兩人最近已經是勢同水火了。”長樂大長公主苦澀笑笑:“這後宮這種從來都是女人的戰場,沒有烽火硝煙,卻一樣的遍地都是累累白骨。”太後與長樂大長公主對視一眼:“孤算是這個戰場裏少有的幸存者。”長樂大長公主目含深意地笑道:“太後是當仁不讓的勝利者。”太後靜默片刻,移開話題,終於向文雋道:“你今日這份誠心我暫且收下了,過往的事我不再追究,往後你安分守己好好侍奉陛下,我便可保你平安無虞。”文雋立即欠身道:“太後訓示,妾一定銘記於心。”太後再看向長樂大長公主公主:“韓甌的事,顧駙馬不能釋懷,公主這些日子想必也辛苦了?”長樂大長公主疑惑地看著太後:“太後此話何意?”太後看向案上的香爐:“公主不妨這樣寬解駙馬,這世間沒有白白領受的冤屈,有的債是時候該還了。”文雋看著那一絲絲一縷縷的嫋嫋青煙,竟像看到了久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