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負劍兩把的年輕人重重點頭,看不清臉上神情。
此時的老人已經有些精神不濟了,半合著眼皮勉力支撐,聲音微弱道:“再有就是一些私事了,你師母這人,從小就是一身大小姐脾氣,向來不討人喜歡,就算是老了,也沒好上多少,事事以自己為主,不懂得體桖旁人,你以後難免要多忍耐些。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走到一個為師都要仰望的高度,恰巧她又惹下了什麼麻煩,你就看在為師的麵子上,幫襯一把,讓她晚景好過一些……”
“北遊,為師把劍宗和家事都交給你,那麼你注定不能逍遙自在了,而且以後的路會很難走,希望你不會怪為師。”
當老人被徐北遊握在掌心的手掌無力垂落時,徐北遊泣不成聲。
——七十年前,第一次握劍,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學會了劍十三,開始在宗門裏嶄露頭角,欣然自喜。
碧遊島上,禦劍飛劍用的嫻熟無比。落霞島上,一襲白衣的她,回眸一笑,最是刻骨銘心。
六十年前,草原上風沙呼嘯。齊聚於碧落湖畔的宗門俊傑中,也有一個手持玄冥的年輕公子。運劍閑庭,獨步橫行,罕有能敵。就連那道門首徒秋葉,也敗在了他和師妹的雙劍合璧之下,負傷而逃。
大雪山上,他差點殺了一個叫蕭煜的年輕人,師妹也差點殺了一個叫林銀屏的草原女子。
劍十九一出,誰堪敵手?
一年之後,戰火燃遍草原,奉師命抗衡道門。可沒想到無力回天。無論是卷土重來的秋葉,還是大難不死的蕭煜,自己都已然不是對手。
一步錯,步步錯,一場逐鹿天下剛剛拉開帷幕,就已經黯然退場。
手中雖有三尺青鋒,胸中卻高築塊壘,一腔積鬱無處宣泄,萬幸的是身旁還有那一襲白衣。
現如今,草原上風吹草低現牛羊,原來已經是天下太平。
從草原,西北,中原,江南,誰還記得那個劍宗?
無數次的夢回故國,無數次夜半驚坐。
這麼久了,可是懂得什麼該放下?又該把什麼拿起來?
自己釀一壺蛇膽酒,自斟自飲,向徒弟講述自己的經曆。講述當年的舊人故事,講述當年的恩怨情仇,講述過往這些年的見聞。直到一壺酒飲盡,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將那些曾經的輝煌和辛酸盡數埋在心底。
趁著酒興,對徒弟說一些當不得真的酒話:“師父當年也曾經青衫風流仗劍行。”
有人把他視作心腹大患,有人把他看成是一代奇人,有人等著看他的笑話,也有人已把他當成難辨真假的故事傳說。八十年的風風雨雨,卻讓他能完全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有人說天下如棋,也有人說人生如戲。
戲台高搭,每一個人都是台上伶人。
他在這戲台上,曾經站在中央,也曾去過角落,有過風光得意,也有過狼狽不堪。
人生荒誕孤僻,天道艱澀堂皇,說到底就是演一幕荒誕不經的戲,做一回舉世無敵的劍仙,斬斷掌教真人的寶塔,挑落皇帝陛下的帝冠。大笑一聲:“琴瑟琵琶八大王,魑魅魍魎四小鬼,單劍獨戰,合手即拿。”
身背劍匣萬裏行,此生無愧心安寧。
天地之間,一抹流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