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呼嘯的朔風中夾雜著雪粒。
帝都城內一棟二層酒樓中溫暖如春,客座滿堂。
此樓名作流泉樓,是外城中一等一的酒樓,也是傳承數百年的老字號。
在一處二樓靠窗的位置上有兩人對坐,其中一人已是須發皆白的老人,望向窗外的細雪,另外一人則是個年紀相差不多的道人,正在閉目養神。
此時一樓的大堂中有一說書人,一人一桌一椅一醒木,將帝王將相編成故事,娓娓道來。
這時候說的正是大楚朝大將軍李孝成死守大江的故事,說到了李孝成一拳將後建大將完顏光生生打死,引來酒樓內食客的一片叫好之聲。
樓上觀雪老人放下窗簾,收回視線,對正在閉目養神的同伴說道:“這東都城,我有些年頭沒來了,與幾十年前相比,倒是沒什麼太大變化,這雪還是這般綿軟,其實關內的雪都是一樣,比起塞外的雪溫柔太多。塞外的雪是會死人的,而這關內的雪,卻可以做士子們的景色。當然也不是絕對,畢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道人沒有睜眼,隻是淡淡開口道:“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怎麼還學會傷花悲月了?”
先前開口之人平靜道:“隻是感歎世事無常,以前我就不信命,總覺得自己有一天能叫日月換新天,不過經曆的事情多了,才知道還是逃不出一個命字,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沒有這個尊貴姓氏,而是一個平民家裏出來的孩子,如今會是一個什麼光景。”
道人被這話勾起一點興趣,睜開雙眼,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這位做了許多年孤家寡人的老人,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平心交談的對象,絲毫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感慨道:“如果我隻是出身平頭百姓家中,沒有家世可以依托,就絕不會有我的今天,說不定就是個遊手好閑之人,到老來老無所依,孤苦伶仃,哪怕是一個稍次一些的小家族,也頂多是個紈絝子弟的命,成不了氣候。”
道人若有所思。
老人長歎一聲道:“若真是那樣,我這會兒可就不能在這裏與你吃酒了,而是窩在某個宅子裏,要麼半死不活地躺著,要麼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路都難,即便再幸運些,身子骨還算硬朗,能夠一樹梨花壓海棠,那也至多不過是個富家翁的命數而已。這就是命,有人生下來便能坐擁天下,有人掙紮了一輩子,還是上不了台麵。天底下最大的不公,莫過如此,所以這天底下才會有那麼多的人不服命,才會有人喊出了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道人玩味道:“那你信命還是不信命?”
老人淡淡道:“命是什麼?上古先賢說得很明白,命字,人一叩,你信了,服了,叩首了,這便是認命了。至於我,以前是不認命的,現在同樣不認。”
道人哈哈一笑。
此時樓下的說書老人說完大楚李孝成,開始說本朝之事。
先是說先帝爺孤身遠赴草原,然後說那草原大戰,說那徐林出兵,說那水淹大軍,最後說到了先帝與道門掌教並行入中都。
老人端著手中酒碗,麵無表情地聽說書人娓娓道來,久久未動。
一直到一直到說書人說完,老者才將手中黃酒一口飲盡,望著窗外的陰霾,輕歎道:“蕭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