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十(1 / 2)

十(上)

二玲子吃過早飯,到婆婆家來。她的妊娠期也在今年,要借借妯娌的喜氣也生個兒子。她聽人常說:生孩子是一茬一茬的,今年出生的男孩多,明年或許出生的丫頭就多。她拿一條紅布係在院門上,表明這戶人家是產房,告誡人們不得隨便進入,尤其是陌生人,想求借趕快走下一家,避免把產婦的奶水帶走。她進到屋來,見四虎子在幔帳之外,頭朝下躺在炕上,用一手遮擋著眼睛;兩口子都悶聲不響,似有心事。她並不理會,先看看小寶貝,親昵之後,調侃四小叔子道:“喂,喂,咋的了?有啥不滿意,還想讓媳婦生雙胞胎呀!”四妯娌半是禮貌半是埋怨答道:‘他把糧食給看丟了。’‘糧食丟了?丟多少啊?’二玲子詫疑,關切地審問道。四虎子翻轉身,背過臉去,不耐煩地答:“我哪兒知道!”‘真是邪門,把糧食丟了,不知道多少,還沒個大概數嗎?’這時,外屋門響,聽腳步聲是老會計回來了。二玲子臉大不怕臊地悄聲寬慰道:“沒事,我去給你看看。”她過到這邊屋,用眼神尋問公公。老會計脹粗的脖子,本要高聲罵道:連牛都死了!可忽然意識到兒媳婦在坐月子,立馬氣短,白了一眼大兒媳婦,怨艾道:‘這個孽種,盡惹禍呀!’二玲子見公公的樣子,不便打聽,更不敢細問,心想不如自己到隊裏探明情況。

在隊裏,倉庫門己打開,裏麵的糧倉每個能裝多少糧食,隊裏掌握的數字每年基本一致,無須再行記帳;社員們無精打采往裏扛運糧食,夾著空袋子出來時,會停下腳步看上一眼死牛被開膛破肚再轉身離去。辛中良幫忙扯一條死牛腿,今天上工他來的略晚一點,沒有料到牛會死,但己知道是如何之死。二玲子感到氣氛的肅穆,湊上前來吃驚道:“這是幹啥呀?!’並用眼神掃了一下幾個人。辛中良殷勤道:‘隊裏關場院門,提前改善夥食。’二玲子當然不信他的鬼話。已往隊裏是有過年終殺豬的先例,事先取得社員們的同意,大家辛苦一年沒白幹,豐衣足食之後作為一種福利;同時照顧那些沒有年豬可殺的社員們,讓他們按價或買或賒地分取自己喜歡的豬肉,剩下的部分烀成大鍋肉一次性地讓社員們吃個夠,但是這份紅利已有幾年沒有享受到了,如果說用殺牛這種方式,繼承那分榮耀的傳統,是萬萬不可能的。牛是一種大牲畜,出過力之後殺之食之,在人們普遍的心理,簡直是傷天害理。二玲子轉身離去,在屋裏找到曹向東,見他雙手卡腰,呆視窗外,似乎在跟自己蘊氣。二玲子雖然心中疑惑,更猜不透曹向東在想什麼,但為了自家小叔子,也該打園場,她故作輕鬆尋開心道:‘哎呦,曹隊長,你可真是大發善心啊!隊裏當了先進,自已跟著照像又上報,還不忘給大夥兒殺牛吃。’曹向東神態不變,明確命令道:‘你去看著他們,把肉剔淨;秤一下有多少,按戶平分下去。’‘白給嗎?不收錢!’曹向東沒搭理她。二玲子接著問:‘下水咋辦?’‘誰買?賣它!’二玲子感到曹向東在向她示威。她一伸脖兒,剛要吐舌頭,但咬了回去,扭身走了。

二玲子和曹向東及辛中良是同齡人。二玲子曾暗戀過曹向東,一個姑娘家言語上不宜表白,但神情動態自然有所顯露,或許不夠強烈,或許曹向東沒有看明白,或者說沒有感覺到,就像電磁場一樣產生那種互動吸引的效果,沒等她鼓足勇氣向自己最信賴的人托付心事,卻聽到曹向東訂婚了。她隻好把這份情感暗藏在心底,每當想起,偷偷地感動一下自已。愛不上,恨不下,她隻能默默地拿於新相比較:自己粗手笨腳,整天呼雞喚狗,也可謂身段秀美,聲音動聽,但不敵於新舞之婀娜,歌之婉轉。心裏上的落差,並不影響情感的糾結,結婚之後,各自過著日子,她總是憋著一股勁,盡力把自家過得有模有樣,爭取上遊。是證明自已並不比誰遜色,或是想讓曹向東看到誰更優秀,她也理不清,說不出,或許出於自身的本能。平常的日子裏,她和曹向東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無論有事無事,不能沒有言語上的交流,她都不肯示弱。不管曹向東出於何種考慮,隻要是避讓,她就會竊喜,淡定的心中還會泛起微波暗潮湧動。

二玲子離牛屍還有幾步之遙,高聲宣布道:‘隊長說了,給大家分肉!’她似乎有意喊給屋內的曹向東聽:別說殺牛,就是殺馬,她也敢吃!聽到喊聲的人們驚疑地望著她,瞬間停下手中活。二玲子沒有看到人們的歡喜一一她多麼希望人們聽到喊聲會喜笑顏開,那樣最好能把曹向東氣得昏迷不醒:誰讓你抖威風!借此解解她心中的怨氣。牛的內髒散發著腥臭的氣味,二玲子在鼻子前揮動著手,湊上前去,雙手撐著膝蓋,彎腰撅腚,悄聲問:‘這牛咋還死了呢?”幾個收拾牛的人看她的神情,是真不知道,就好心地告訴了她。她聽了之後,感覺到事情的複雜和嚴重,忽然間明白了起因與結果。她意識到自已不僅不應該張揚,就是打聽一下都是多餘的。她直起腰,向屋內的回眸看不見曹向東,但是心中卻想:曹向東該是能看見她,並理解到她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