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下)
鮑老太太被穿戴整齊,臉上蓋張黃紙,停屍在外屋;按習俗下午不能出殯,隻好等明天上午,並且要趕早一些,否則這麼熱的天,屍體容易腐臭。老更倌和老會計不約而同地走到摟抱著小弟痛不欲生的尤梅近前,急得團團轉,用什麼語言給以勸慰,似乎都不近人情,倆人難免歎惜幾聲,嗓音發哽。老更倌看一眼嘴拙腮笨的柱子媽,但柱子嗎也是陪著抹眼淚,仿佛忘了該說寬慰的話。曹向東、曹向衛、於新、二玲子等人無論得到信或聽到信,已陸續進院或進屋。於新放著悲聲,為尤梅心碎,也更心痛小弟;把小弟從姐姐的懷裏拽到她身旁,並為他擦淚。老會計認為不能再拖延時間了,他說:“好孩子,別哭了,你該告訴我們一下,咋樣辦你奶奶的喪事呀?”在尤梅的印象中,該為奶奶戴孝,她從兜裏摸出集上帶回的錢,要交給小弟去供銷社買孝布,結果被於新一把抓了過去,交給曹向東。曹向東數一下錢,不過百十多元;這點錢要辦喪事,豈是能夠,但眼下錢並不重要,要緊的是該有個方案,把老太太安葬出去。他帶著曆聲說:“好了,別哭啦!說說打算怎樣為奶奶下葬。”尤梅搖頭,她什麼都不知道。曹向東轉身說:“老會計,你就給主事吧。老太太長壽,就按喜喪來辦。我來跑外,去買些需要的東西。叔,你幹些活,把長明燈招魂幡等要準備的東西給做一下。”老會計對曹向東說:“要盡快把老太太入殮,是土葬還是火葬?要是火葬,你馬上要聯係殯議館,把他們的鐵棺材拉來;要是土葬,就要買棺材。”聽到安葬方式,柱子媽第一個反對火葬,老更倌也不讚同火葬。尤梅聽了,斷續地說:‘奶奶說過,死後埋在自家地裏榆樹下。”她雖然沒有說明怎樣安葬奶奶,但大家聽了,分明是同意老更倌老倆口的意見。曹向東犯難了,城裏禁止土葬,已取締棺材鋪;農村雖是處於號召階段,但誰家沒事做口現成棺材放在那裏。老會計對曹向衛說:“你去學校,叫我家你大哥他們停下活,去我家扛來一付棺板,來這裏成棺材。完事你再去豆腐房告訴豆福倌,為明天早晨預備做個豆腐”
二玲子丈夫領著幾個人扛來了棺板,锛鑿斧鋸一起上,乒乒乓乓合著棺材。這棺板是十幾年前,老會計為自己預備的。那時農村辦電,火車站的貨場堆滿了山一樣從大興安嶺伐下運來的鬆木電杆,並接著要運往各個施工輸電線路;有多少生產隊出車出人,爭著去掙那筆運費,可隻有老會計領自己隊的兩輛馬車,自始至終幹到完。可以說在縣城方圓幾十裏範圍內,線路設計到哪兒,他們就把電線杆送到那裏。整個冬天穿山越地,那才叫冷。鮑國平剛來隊裏勞動改造,跟車幹活,凍得把褥子披在身上,沒有一句怨言;相反這家夥幹活有門道,馬車最開始裝兩根三根電杆,後來在他的鼓動下,裝到四根五根,那股子幹勁真叫人合心馬合套,每輛車上配五匹馬。由於強壯的馬都去拉車了,老更倌領人在家打場也整整幹了一冬天。等老會計到電業去結帳時,電業領導也被他們全隊上下的幹勁所折服。數過錢之後,老會計跟電業領導要了車上拉電杆用的四段墊木,都有半米多粗,電業領導愉快地答應了他。拉完電杆,墊木也就沒用了。按說墊木應該留給隊裏,但老會計是個人要的,留給自己也未嚐不可。他用四段墊木鋸了兩付棺板。他一個爹養了一幫兒,但一幫兒將來能否養一個爹,他不知道。他為自己和老伴兒死去備下的“房子”,現今沒用上,還能否用得上說不定;萬一趕上火葬,就成為無用之物了。
二弟被柱子騎馬帶了回來,男人的哭聲在胸腔裏激蕩;當他被紮上帶有紅布條的孝帶,除了悲痛,覺得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麼,可什麼事什麼活都無需他插手。他被老會計帶到屋外,老會計手裏高舉著錢,向木匠們高聲唱道:孝子賞錢了!二玲子丈夫代表木匠們接過錢,無論是多是少,每人都必須接著;二弟給師傅們點煙,以示謝意。
房建喜二渣子及與尤家相熟的幾位弟兄緊隨柱子的快馬開著四輪車趕來了;從車上抱下成悃的黃錢紙和拿下大兜小袋的各樣菜。幾人放下東西進屋為老太太磕頭;二弟小弟跪在奶奶屍體旁磕頭還禮。房建喜及時到來,解了曹向東燃眉之急。他拍著房建喜的肩膀說:‘喜子,你來的太好了,我正愁怎麼去買菜呢!你來了,跑腿的事我就不管啦。’房建喜說:“行,我開車跑。有啥事你吱聲。”曹向東說:“聽老會計安排。”二玲子要為灶上師傅打下手,準備幹些洗菜改刀之類的活,她把房建喜買來的菜逐樣打開,卻發現僅有一點肉,她說:“喜子,你真長心了,咋買這點肉?”曹向東聽了也驚疑地看著房建喜;沒肉咋行,從今晚開始預備飯,到明天送葬結束,大大小小要有四頓飯。房建喜無奈地說:“啥時候了?市場上的肉早賣沒了。大夏天,殺豬這幫家夥怕肉壞,寧可少賣肉,也不多殺豬。這點肉還是我們夥食點的呢。”曹向東忙向老會計報告今天難於解決肉的問題。老會計略想,走進屋鄭重對尤梅說:“孩子,咱喜事喜辦,把豬殺了吧?!”尤梅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