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及時雨(1 / 3)

新豐市舊城區那條青石板鋪成的巷子被冬季濃重夜幕遮掩,格外冷清,沒有路燈,巷子幽深,若不是晴朗夜空灑下星光月光,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孤身一人走入巷子深處,哪怕這人算有膽量的純爺們難免提心吊膽,不信鬼神,也怕劫匪。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從巷子口傳來,照亮巷口的昏黃燈光將兩條人影映襯的格外雄健,其中一人身高兩米掛零,膀大腰圓,走路的姿勢孔武有力,帶給人莫名壓迫感,新豐黑道上威名赫赫的拚命三郎龍行虎步的姿態永遠這麼有氣勢,石頭身邊的人當然是主宰新豐半壁江山的葉沉浮。

黑燈瞎火,兩人前行,無需看向路麵,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年,走過成千上萬遍,石板巷的坑坑窪窪深刻他倆心底,邁出的步伐極有分寸,石頭遞給葉沉浮一支煙,兩人低頭,含進嘴裏的煙湊到一個打火機上,點燃。

“葉子...今晚真睡我家?”石頭苦笑,解釋道:“不是怕你去住,前些日子我把老娘送回鄉下,屋子一個月沒人住,髒亂不說,咱這片沒通暖氣,大冷的天,半夜零下十幾二十來度,家裏又沒電褥子,怕你熬不住。”

葉沉浮抽口煙,側臉笑道:“你小子少羅嗦,今晚就住你家,電褥子用不著,咱倆回去把火爐燒上,保準不冷,小時候不也這麼幹過,沒落下啥病根。我覺得....人呢....越活越金貴,越金貴越出事,經常磕磕碰碰反倒平平安安。”

石頭點頭,葉沉浮的話,大塊頭向來認作至理名言。

葉沉浮默默抽煙,不再說話,這條巷子承載他兒時的記憶,辛酸悲苦,歡樂沉痛,永遠是人生中無法割舍的部分,功成名就的人喜歡榮歸故裏,並非所有人抱著顯擺招搖的庸俗心態,任何人回味兒時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路、熟悉的環境,心中總有難以言喻的感懷,總牽腸掛肚。

路過居住十幾年的大雜院,葉沉浮駐足幾分鍾,歎息幾聲,繼續向前走,深更半夜不進家門,既不想打擾姑姑一家人休息,又怕揭起心底此生難愈的傷疤,索性不多做停留,徑直進了石頭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一個更加破敗的院落。

十幾戶人家沒有燈光透出,即便有人熬夜看電視,光線多半被罩著窗戶的厚厚棉簾擋住,石頭摸索鑰匙,費了幾分鍾打開家門,淡淡的黴味飄進兩人鼻孔,燈光亮起,十幾平米的小屋清晰呈現葉沉浮眼中,一左一右兩張木床,古董似的木櫃子靠著後牆,上麵擺了台現如今很難看到的十七英寸黑白電視機,地中央立著北方農村常見的那種火爐。

家不亂,稍微有點灰塵,屋子的布局和葉沉浮那簡陋窩一樣,十幾年一成不變,人若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同樣難有變化,如這百年大雜院內的老住戶,上一代活的清苦,下一代多數早早放棄學業,充當收入微薄的廉價勞動力,延續卑微的命運,一代一代....何時是個頭啊。

葉沉浮不禁慶幸自己脫離這片“牢籠”束縛,沒浪費太多時間觸景生情,他和石頭從小勤快,相當利索地收拾屋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沒錯,屋裏兩人學著做家務的年齡,多數養尊處優的城裏娃脫了背帶褲都不知怎麼提起來。很快,火爐燃起,屋裏陰冷的氣息被衝淡,多了絲暖意,石頭又出去一趟,買回些啤酒花生米之類的吃食,兩人半躺床上,喝著啤酒,吃著花生米,聊著童年時代的趣事。

爐火轟轟燃燒,屋裏的暖意愈濃,擺放黑白電視機的古樸且破舊的木櫃子上,十幾個幹癟易拉罐橫七豎八,石頭仰躺床上,睡眼朦朧道:“葉子,當年我揍了那個動手打你的教導主任,輟學出來混,打心眼裏盼你也出來,覺著天天啃書本,寫寫畫畫,傷腦經不說,又沒啥大出息,男人嘛....用拳腳打天下多爽,後來才發現.....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書讀的少,隻會打打殺殺。”

石頭去過北京,不止一次仰望北大清華校門上的牌匾,凝聚曆史滄桑感的人文底蘊曾使石頭心懷敬畏,自卑不已,這種情感糾結絕非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當代大學生所能體會,此時大塊頭吐露心聲,葉沉浮莞爾,人活一世,莫不心懷遺憾,擠進象牙塔又羨慕軍旅生涯,當了兵卻覺得象牙塔中的風景獨好,人無完人,人生同樣沒有完美的人生,葉沉浮隻希望自己此生遺憾少一些,側頭想說話,石頭已酣然入睡。

“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