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後再去醫院裏,看到老太太和她的幾個女兒都來了。這次她們再看到我們,已經完全沒有上次那股潑勁,對我們客客氣氣的,起碼在最後這幾天裏麵,她們還打算假裝都是一家人。
我們象征性地寒暄問候了幾句,便不再理會她們,隻管陪著我爺繼續聊天,憶往昔。
雖然沒有人提到病情的事情,但是從我爺說出的那些話裏也能聽得出來,他似乎已經知道活不了多久了,隻是在配合著大家,不去提這件事而已。
傍晚的時候,我爺說,他不想在醫院裏了,他覺得自己現在身體恢複得挺好,可以出院了,想回家。
我們商量了一下,也征求了一下醫生的意見。
醫生並沒有反對,覺得最後這幾天了,就一切遵照我爺的意願。於是我們直接就辦了出院的手續,當天就把我爺接回了家。
晚上,老常在我爺家裏做了一鍋紅燜肉。在燜肉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小時候,你爺總做紅燜肉給你吃,我做菜也是跟你爺學的,你爺是跟你太爺學的,咱們家祖孫三代都做菜都好吃,就到你這斷了。”
“我主要是嘴不像你們那麼挑,吃什麼都好吃,所以不用非得自己學著做。”我笑著說。
“你就是懶,找那麼多借口有啥用!”老常吐槽說。
我衝他一咧嘴,並沒有去反駁。
開飯的時候,我爺還喝了半杯蛇黃酒,心情似乎相當好。他吃著老常做的紅燒肉,笑著對我們說:“這都多少年沒像這樣全家人一起坐在這吃飯了?得有快二十年了吧?以後大家夥得經常來聚一聚,一家人就得有一家人的樣子。”
我們紛紛答應,也舉起杯,跟我爺一塊“高高興興”地喝酒吃菜。
晚飯之後,我爺把老常單獨叫到了他的房間裏,兩個人在屋裏說了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在聊些什麼,等老常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眼圈有些濕潤,但眼淚還是沒有掉下來。
我在門口看到了我爺一個人弓著背坐在床頭,手裏拿著一張黑白照片。
我記得那張照片,那是他和我親奶奶結婚時的照片,我看到他一邊看著那張照片一邊擦著眼淚,而這一幕也終於讓我的眼淚忍不住溢了出來。
我趕忙擦了下眼睛,不太想讓人看到我哭的樣子,但一回身的時候,還是讓老常看見了。
老常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有話想對我說。但猶豫了半天,最後他卻什麼都沒有講,就這樣轉過身走開了。
晚上,我們在附近找了家旅館住了下來。
在準備睡覺的時候,老常突然對我說:“你爺跟我道歉了,說要是能重新再活一次,他就不會檢舉我了。在這一點上,我比你爺有覺悟,所以你要是哪天發現沒地方可去了,就回來。”
我明白老常話裏的意思,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躺在床上保持著沉默。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老常接到了老太太打來的電話,我爺在睡夢中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