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長大。
——摘自某人少女心事日記本
兩人聊著爺們之間的小話下酒,多是陸樹根在講沈書辭默默地聽,一瓶酒慢慢見了底,足球場上很熱鬧,小水溝裏的青蛙和樹上的知了在比誰的嗓門大,風涼爽了些,陸樹根扶著膝蓋站起來,腳步不穩地晃了兩下,看了看時間對沈書辭說:“涼涼要回來了。”
他要回家等閨女。
沈書辭將陸樹根送上樓,與剛跳完廣場舞的範紅英碰了個照麵,一頭短發燙著小卷的範紅英拉住沈書辭看了又看,不住地誇,問他:“現在是主任了吧?”
沈書辭:“沒有,還跟原來一樣。”
在醫院這個熬資曆的地方,即使隻差了一個字,差別還是很大的。
但在範紅英看來,副主任也是主任,都一樣。
範紅英:“書辭啊,阿姨跟你商量個事。”
沈書辭以為又是讓他照看陸小涼的事。
“男人啊,三十而立,你歲數也到了,工作上也很有成就,是時候該成家了,這事啊其實你媽最操心,阿姨這裏有幾個小姑娘特別適合你,你哪天抽個空相一相,費不了多少時間,成吧?”
沒想到範紅英一點沒提陸小涼而是來保媒拉纖的,這讓沈書辭出乎意料。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陸小涼打小就跟她爹親,陸樹根拿這個閨女當眼珠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操心。範紅英則喜歡小子,夏天裏吃冰棍,給陸小京買一塊的給陸小涼買五毛的。
但是陸小涼也有對策,口袋裏掏出她爹給的小私房,讓廠小賣鋪的售貨員給她換根一塊的。
範紅英又氣又笑:“個機靈古怪的妮子。”
陸小京跟在妹妹後麵:“給我咬一口,不然揍你!”
***
酒是好酒,嘴裏都是酒香,不上頭,讓人微醺,沈書辭慢慢順著台階下,聽見樓下大鐵門開了又關,有人一路哼著小曲兒上樓,甩著鑰匙打節拍,看見他突然定住了。
歌聲啞然截止。
“小辭哥。”陸小涼乖乖叫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被他聽見她那荒腔走板的調子。
她的五官裏一雙眼最奪人,又大又亮,黑漆漆的瞳仁裏像是學生時代藏在書包最深處漫畫裏的女孩,葡萄似的眼珠子裏留著白,像是閃著一兩粒無暇光斑,看起來十分朝氣。
這雙眼,再過幾十年也不會變,即使老了看起來也有少女氣息。
沈書辭站在台階上比陸小涼高出許多,她仰頭看他,叫人時嘴巴一張一合,一嘴整齊白牙。白天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她也是這樣,站在護士站裏頭偷偷喊了他一聲,沈大夫變成了小辭哥,兩人像搞地下接頭。
沈書辭認同陸樹根的話,確實大了,沒了小時候的淘氣勁兒,看著文靜許多。
他下了台階站她身邊,應著:“剛下班?”
陸小涼嗯了聲,聞見他身上的酒味。
沈書辭指指樓上:“剛跟你爸喝過酒。”
一提這陸小涼就緊張,問他:“你們說什麼了?”
沈書辭今晚腦子懶下來,想了片刻,最終沒把陸樹根的擔憂說出來,淡淡搖了搖頭。
陸小涼卻明白:“我爸擔心我。”
“為什麼改誌願?”沈書辭垂眼看她,印象中這丫頭最怕上醫院,小時候上衛生所打個預防針都能嚎的整棟樓都聽見,那時他臨著窗做作業,被她吵得算錯一道題,卷子交上去沒得滿分,那是他學生生涯很難得的幾個沒滿分之一。
“……”陸小涼腳尖默默踢著台階,一聲不吭。
怎麼解釋?
跟親爹可以撒嬌,跟親哥可以撒潑,可跟他……正兒八經的借口他不會信,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說。
看著沉默的陸小涼,有些話本來不想說,但不知是今晚的酒還是麵前的人讓沈書辭有了不同。
“你不適合。”
他說陸小涼不適合當護士。
雖然這話很多人都跟她說過,當麵的背地裏笑話她的很不少,陸小涼統統當做沒聽見,但從這人嘴裏說出來,她就接受不了。
他的話像一把劍,直截了當刺破了她長久以來的自欺欺人。這幾天在醫院很累,壓力很大,可她自己還沒說要放棄,為什麼這些人都一個勁地給她泄氣?
覺得委屈,覺得難堪。
更覺得生氣——
“你回來後見過我幾回?憑什麼這麼說我?我在努力了!”陸小涼仰起頭看他,“你、你們不能這麼否定我,壞人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又沒做錯什麼!別這麼瞧不起我行不行?”
然而沈書辭是個很直白的人,他不會因為陸小涼的難過而改變自己的看法。
陸小涼倏爾低了頭,十分失望地不想再多解釋,不會有人懂她的,她也不奢望。
看著這姑娘倔頭倔腦的模樣,沈書辭目光移開,低聲道:“那就別出錯。”
醫院這地方不比其他,最基本的一點,不許出錯。
陸小涼聲音不大卻很堅定:“等我以後變厲害就讓你挑不出錯處。”
陸小涼認真的表情讓沈書辭點了下頭:“行。”
兩人有幾秒沉默,陸小涼回想一番,自己很久沒在家屬院裏看見沈書辭了,他總是忙,回國後幾乎住在醫院裏,很少回來,他回來她也碰不上,她住校,周末才能回家。
兩人像現在這樣站著說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