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了那個夢,他站在雨中,而我無法靠近。
——摘自某人的少女心事日記本
沈書辭站在宋慧欣床邊,他從小到大因為智商過人並且不屑做貓嫌狗恨的如一般男孩那樣的存在而沒有機會像此刻這樣站著母親跟前如犯了錯的小孩,人都有自己的底線與原則,沈書辭的自律與嚴謹更是讓他眼裏容不得沙子,盡管他知道宋慧欣想要的是什麼,但他不讚成。
“我不知道您聽到多少,她這回犯的不是小錯。”他說。
“你罵她了?”宋慧欣抖著手指著沈書辭。
對此沈書辭點了點頭。
宋慧欣自病後就不太說話,此刻她嘴裏像含著桃子,不在乎是不是丟人,氣紅了臉,費勁地咬著字:“你以前最疼她,怎麼忍心罵她!有什麼事情不能慢慢教?你都不知道涼涼能考上你們醫院有多高興!我不管她究竟犯了多大的錯,隻有你不能這麼對她!沈書辭,做人要有良心,你出國這些年是誰陪著我這把老骨頭,是誰在我生病的時候前前後後伺候,是誰……”
說到這兒宋慧欣說不下去了,閉上眼都是小時候沒桌子高的小丫頭墊腳給她擦眼淚,是長大後的大姑娘捧著她的手輕輕擦拭,是一聲聲的宋姨,是一次次陪伴,是長年累月下嵌進心肝的感動。
“……怎麼就不來了。”宋慧欣呢喃,“她得有多怕你才不敢過來啊……”
沈書辭緊緊抿著唇不語,想起陸小涼在理發店裏偷偷掉的眼淚。
“你去道歉。”宋慧欣總是記掛著小丫頭初來乍到在醫院要受欺負,萬萬沒想到最欺負她的會是她一直認為能保護她的沈書辭。
除開這件事,宋慧欣還從王小護士那兒聽說了很多很多,沈大夫是怎麼當著全病房的麵讓打胰島素的陸小涼下不來台,沈大夫是怎麼在難熬的夜班裏放著其他人睡覺不管專把陸小涼喊起來,沈大夫又是怎麼指著陸小涼說她不配當護士……
宋慧欣怎麼都想不通,看著跟前的兒子,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涼涼?”
沈書辭沒有解釋,出來後靠在牆上靜靜站了一會兒,他微微垂著頭,發尾遮住了眼,在眼下鼻梁處投出深色暗影,睫毛微微顫動,不知在想什麼。
***
這一晚沈大夫難得不用值班,拎著一把折疊床去了神經外科。夏天裏也用不著被子,他把陪睡床鋪在宋慧欣的床邊,挨著躺下。晚飯他媽賭氣沒吃,夜裏他起來給她翻身,問著:“您想吃點什麼嗎?”
宋慧欣垂著眼看都不看,說我餓不死。
這一夜過去後沈書辭是早班,他買早餐回來時看見護工正在給宋慧欣穿衣服,也看見了宋慧欣臉上的疼,之前他一直沒有注意過。
他站在門外突然想起陸小涼那天曾經試圖向他解釋這些,小丫頭揪著眉毛一臉心疼,而他認為那是借口……
原來那不是借口……
“你別這樣說話,你這樣我接受不了……”她像是要哭出來,卻又死死忍住,大概是沒想到有一天她最喜歡的小辭哥會這麼跟她說話吧。
沈書辭垂下眼,到目前為止,他仍不覺得在這件事上他需要道歉。
他把早餐送進去,知道他在他媽就不會吃,於是早早下了病房。經過6號病房時停了下來。
陸小涼在裏頭給趙萌萌梳頭,孩子乖乖地坐在床上,像顆小蘑菇,不知說了些什麼,咧嘴漏風地嘎嘎笑,而站在她身後的陸小涼則驚慌地收起被梳子帶下來的縷縷發絲,接下來更加小心翼翼,但頭發還在不斷落下,她看起來十分沮喪,可當孩子轉過頭時她又揚起溫柔的笑,孩子看不出她藏起來的情緒。
這個兒童病房裏的孩子都很懂事,或者說是病魔讓他們提前懂事,都不是寬裕的家庭,父母要賺錢治病,白天基本沒有陪在孩子身邊,有的時候晚上才會過來,或者一個月來一次,其他都拜托護士多多照顧。
趙萌萌比別的孩子要幸福一些,她的媽媽辭去了鎮上小學老師的工作專心在醫院陪女兒,她的爸爸則就近找了份送快遞的工作,晚上還去工地打零工,工資日結,很適合他們一家現在的環境。趙萌萌每天都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這讓病房裏其他的小朋友羨慕不已。
陸小涼每天隻能趁萌萌媽媽出去打飯的時間進來陪陪孩子。
這些都是毛毛日常在他耳邊叨嘮的,沈書辭自從醫後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病患,本就淡如水的喜怒哀樂早已被殘酷現世磨平,這份職業見多了生死,每個醫生都有自我調節的方式,他的原則是,醫能醫的,救能救的,人都是過客,不必長情。
談感情對疾病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
趙萌萌的媽媽提著早餐進病房時又看見了那個差點害死她孩子的護士,當下指著門說道:“你給我出去。”
陸小涼早已習慣,留下給萌萌新買的畫筆,灰溜溜出來,她一眼看見站在外頭的沈書辭,他還沒穿白袍,身上的襯衫很皺,一臉的沒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