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皖雲有一下呼吸不上來。
她知道江文睿不是氣話,而他也從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不是深思熟慮他定然不會說這樣的話。可她就是覺得心酸,那一句話就像一把炸藥,一刻間爆炸了她僅存的一點希望。
她抬起頭,想在他的臉上看出一點心思。他卻沒有太大的表情,從抽屜取了一支煙,在病房裏點燃,然後吐出一圈微薄的霧。
“你大概一直以為我在算計你。”他淺淺地笑,聽起來倒像是帶著十二分的譏諷,“從一開始,你就以為我是深謀遠慮,要把你逼死。”
聽到他的聲音蒼涼而緩慢,飄渺得像是忍著巨大的病痛。她想開口,喉嚨重得好似灌了鉛,眼淚噗噗往下掉。
他其實隻皺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複淡然的神色。
“可是我為什麼要逼死你呢?六年前的車禍又不是你造成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她,說的很緩慢,“隻不過那時太沉迷愛情,覺得你就是全部,沒有你活著大概也沒什麼意義,何況醫療費那麼貴,還治什麼啊。
“可是我媽跪在我的床前,讓我想想她,我要是真就撒手不管了,她孤苦一人又怎麼活下去?你沒有錢為父母治病,我媽一個人又哪來的錢為我做手術?她幾乎是跑斷了腿,去求江家,希望他們能給一點點醫藥費,隻要能讓我做了手術,她就再也不出現。可他們竟然一份錢都不願意給——然後我才從江文愷嘴裏知道你為醫藥費走投無路,委身於那個畜生。”
她脊背挺得筆直,不敢打斷他,隻是靜靜聽著,連疼痛都忘記。
“有些事情就這麼可笑,在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了轉機,但走上這個轉機,卻要你忘記來的路。思桐父親聯係加州的醫院,幫我還了醫療貸款,為我做了手術,還把她女兒嫁給我。其實我多想等你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沒有關係,可人生就那麼長,我們還有那麼多的責任要履行。上門女婿就上門女婿吧,隻要活著,娶誰不是娶。”
“後來收到你的信,你說你不等了。不等了……”他掐滅煙,整個身子陷在靠枕裏,一動不動,眼神泛起了微薄的光,“就沒見過你這樣傻的女人,六年零三個月又十五天,你一直在等,我幾乎沒法想,那麼艱難,那麼多的艱難,你就一個人撐了下來。”
“你說得對,第一次見麵是我刻意安排的。我就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你要是過得好,我立刻就走。但你過得不好,一點也不好。在雲端,你望著我那個悲喜交加的神情裏,我看出來了,你當時想哭,一直忍著,掩飾感情有多難我知道,可你就是忍著。我想,其實我回來也許是個錯誤,因為你終於要開始一段感情了,我的打擾多麼不合時宜。”
“那一晚上的意亂情迷,是我拍下來的。說出來很難為情。你喝醉了,我還很清醒,我想保留一點我們的親密,至少我病了老了死了的時候想著也和你有過,這一輩子也不算遺憾。”
“我去醫院複檢,原本沒看見你,當我上樓的時候,看到有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臉色慘白慘白,頭磕在樓梯上,沉重得一聲響。不矯情,我發現是你,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我自己都沒料到。你發燒說胡話,嘴裏念得全是我的名字,江文睿,江文睿,江文睿……那個男人已經結婚,根本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阿姨病危,我的出現確實讓阿姨受了刺激,可我真不知道我媽在這之前給阿姨打了電話,還發生了爭吵。要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出現。之後你聽到的那個電話,全是為了讓我媽放寬心。她因為太在乎我,已經有些神經質,把你妖魔化了。她打電話也是出於好心,怕我一看到你就失了理智,做出不過腦子的事情來。”
“阿姨的去世,孩子的流產,你我之間的鴻溝已經太多,我早就不奢求我們還能有什麼未來。可你竟然以為是我在害你。許皖雲,我和你一樣,心已經千瘡百孔,但你居然還要用刀子把那些傷口一個一個挑開來看,除了血肉模糊你以為還能看到什麼?”
“所以我打定了念頭不要和你見麵了。結果張惠鈞找我,要我幫他安排求婚,我又沒出息的答應了。我自認為你嫁給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因為他是我發小,人品溫潤,家世良好,各方麵都沒的說。何況你孤苦無依,不找一個家底殷實的,這日子怎麼過下去?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從前溫文爾雅的張惠鈞會變成現在這樣暴戾陰鷙,不過六年的時間。其實也可以理解,幾天的時間都能讓人生死相隔,何況是那麼久。”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狠狠呼吸一下,語氣越發艱難:“你婚禮的前一天正是我診斷出胸腺腫瘤的那一天,我想我活不成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下了手術直接參加你婚禮的,頭天晚上發燒四十三度,早晨胸腔還插著引導胸液的管子,下午就要去看你結婚。身體虛得站不穩,連人給我遞個杯子都握不緊,可我就是想看,我想看見你穿白紗的樣子,雖然新郎不是我。我看著你從我身邊經過,白色的婚紗襯得你膚白如玉,那麼美,那麼漂亮,你們拜天地,拜高堂,互換戒指,你雖然笑得很輕,可真的真的很漂亮。我甚至卑微的想,如果你能為我穿一次婚紗,要我千刀萬剮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