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崖市的一棟小別墅裏,慕籜之打開了浴室門,頂著還在滴水的頭發去書房拿材料,離開書房前抬頭看了眼敞開著的天窗:朗月以挪至穹頂,星雲稀疏,原來又是深夜了。有水珠順著重新垂下的發梢滑落,慕籜之把資料往前移了移,滴落的水珠擦著厚厚的紙冊邊落下,在打著蠟的地板上砸出了一朵小水花。
“啪嗒。”別墅空曠而安靜,極其微小的聲音也能放大開來,水落的聲音剛消失慕籜之就抬起了頭,濕漉的額發重新貼在了他的肌膚上。水滴再次凝成,劃過了他的眼角,留下了一道水痕,慕籜之垂下眼眸,朝臥室走去。
慕籜之把床頭燈調到了最亮,接近日光的光線就鋪滿了整個床頭,他往豎起的枕頭上靠去就翻看起了手上的材料。剛看完一個廠的比對數據,床頭櫃上的手機就振動了一下,慕籜之看了一眼後放下了手裏的材料。
是顧盼發的短信。
“?”
“嗯。”
“想要你去查點事。”
“怎麼這個點了才想起來,不怕饒人清夢?”
“別人就罷了,慕特助你嘛……可還記得睡覺的滋味?”
“這不是治療又失敗了嗎,又要勞煩你給我找醫生了。”
“又要找醫生?從柳醫生起,到現在,已經有三個名醫跟我說你需要的心理醫生。你……心上的那道疤到底是什麼?”
慕籜之看著手機的屏幕漸漸暗下去,然後徹底黑了屏。心口上的那道疤嗎?她,看出來了……
顧盼等了片刻後鎖了屏。這次,慕籜之沒有立即回複了。
深更半夜請人幫忙還要揭人家的傷疤,顧盼拎起剛開的冰啤酒喝了一口,可是不揭又能怎麼辦呢?任由其表麵呈可堪敷衍的愈合,內裏卻悄無聲息地腐爛至骨嗎?顧盼無聲且無奈的笑了笑,上一個醫生因為遇到的一些病例兼修了心理學,在給慕籜之診療後曾跟她提過,慕籜之的失眠可能不是神經科能解決的問題,更有可能是精神科方向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專業心理谘詢師或者心理醫生可能比他要有用。
ptsd嗎?多少年了?到底是要怎樣的創傷才可以讓一個人一直不願入眠。顧盼是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麵對重大創傷性事件有的人可能很快就能走出來,有的人……可能永遠也走不出來,或者所有的功能都恢複了卻再也無法真正的回歸到常態生活中。這是她最不希望身邊的人會經曆到的。
嚴重的ptsd與其說是一種難以完全治愈的心理創傷,不如說是一把能搓骨削神的刀,經曆過的,無一例外都會被削得麵目全非。注視過深淵的人很難在找到能讓心安的歸宿之地,要麼被深淵注視,要麼……變成深淵。可是,在那位醫生為慕籜之診療的時間裏,慕籜之睡眠的時間確實是顯著增長了的,平均值曾一度在以前之上。後來林醫生繼續進修的申請得到了回複,慕籜之的治療也就結束了。
如果真的是ptsd,慕籜之……毫無疑問的慕籜之的自知力是完整的。如若不是精神病態或是變態心理,那麼要求助專業的心理谘詢師主動要比被動好。“不求而不治”這是心理谘詢師的基本原則,亦是治療能否真正有效的前提,顧盼卻有些不太知道該怎麼向慕籜之提起這件事。
那道傷疤……顧盼“撿”到慕籜之時一直以為那是他的致命傷處,他當時情況不甚樂觀,整個人的生命體征都很微弱,顧盼原以為是沒救了的。畢竟那把插入他左胸的刀能看出刀身很長,未插入的還有部分是重新抽出來,除了刀刃沒有什麼血,送到了醫院他卻清醒了過來。原以為是回光返照,後來才知道,創麵和表現看上去可怖實際上傷口並不深,不但幸運的避開了重要血管和神經,也沒有觸及到胸腔。再後來,治療的後期有軍方的人找過來過,慕籜之未提及顧盼也就沒有多問。這件事就這樣從此在她和慕籜之這裏翻了篇,再提起卻如今。
這世上的事瞬息萬變,最忌交淺言深,誠然顧盼當時年紀終歸是小了些,閱曆不深不懂這個道理,但好在運氣還是不錯的,身邊有貴人把關又有其他事情轉移走了注意力,倒是沒傻乎乎的“挾恩逼問”慕籜之。這個月接連著的“鬼影幢幢”,實際上卻是半點可以讓她親自操刀動手的事都沒發生。顧盼愛惦記事,一個月裏心事重重失眠嚴重,煩躁得不行,恰巧堵到了終年被失眠所困的慕籜之,難免感同身受想搭把手著才衝動一問,好在此時兩人的交情已經是真正過過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