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母親和我早早地收拾了,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這些年來,我們都已經從習慣到麻木,但是麻木得依然會痛。
我坐在窗邊看著城市的繁華喧囂,小區樓下花園裏很多小孩呼朋引伴地聚攏在一起,拿了許多鞭炮和小型煙花在玩,我倚著窗欞就這樣平靜地,且沉醉著,看著他們手裏的煙花一次一次的噴發絢爛火焰,然後在五彩的絢爛裏,白色硝煙中,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裏盛開極致而荼蘼。
“想玩煙花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我下意識地回頭,卻隻有安靜的房間吞噬著我的呼吸聲還有遠處震耳欲聾的煙火,“這邊啦,小白癡。”聲音再次從窗外傳來。
我拉開窗簾推開陽台的玻璃門走了出去,“誰。”沒有了玻璃的隔音,在漫天震動的煙火裏我的聲音幾乎模糊得聽不見,氣力微薄。
“哧——”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驟然響起,我反射性地轉過身來,卻瞬間怔住了。
眼前的光芒耀眼到極致的刺眼,“哧—哧—哧”響著燃燒的煙火絢爛如花,簇著一束束一團團的璀璨光芒綻放,隨著七喜手臂的揮動而益加明媚燦爛,幾乎要迷失我的眼,煙火,歲月,青春,愛情,友情,在顛沛流離的成長路上,在焰火中燃成灰燼,年華流失散盡。
我接過七喜從隔壁陽台上遞過來的煙火,肆意地揮舞著,笑得像當年一樣天真浪漫,大聲地用笑去暈染,笑聲在刺鼻的硝煙裏彌漫,像那一場溫柔蒙住眼睛的迷惘,阻攔了我尋覓的腳步。
七喜在隔壁陽台,點燃了一根一根的焰火,他抽著煙,口裏吐出煙霧,如他的聲音般消散在焰火的濃煙裏。我沒有認真去聽,也不願意去聽,隻是那些歲月裏的故事像巫師的咒言深刻在生命裏,伸手去摸仿佛還可以在空氣裏觸到如血液般黏稠的質感,那些歲月,像是筆尖的墨汁依舊飽滿,浸染著我曾經如一片白紙的童年,也許是這樣,我把過去交給了它。
七喜說,小時候,每次我去找他的時候,每次想捉弄他反被他捉弄,因為每天清晨他會坐在閣樓的窗前等待著,他會在樓梯間掛一盞風鈴,當有我推開門扉,當風湧進來時,他就能聽見我的腳步聲……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他喜歡看著我紮著長長的麻花辮子,穿著柔軟的白棉裙,所以在我別樣打扮時,他總是將我批評諷刺得一文不值……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我總是喜歡仰望天空,抬起頭可以看到我尖尖的下巴,還有映襯在淡藍色歲月裏的側臉弧度,所以他學會了怎麼帶著我爬上閣樓屋頂,以為這樣就可以縮短天空的距離……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我總是會被父親關在琴房裏練琴,所以他找到了撬開琴房窗戶的方法,這樣每次就可以爬上窗台和我講話,偷偷帶我溜出去玩……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因為我曾經很喜歡一張張半透明的彩色糖紙,所以他的口袋裏總是裝著吃不完的糖果……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在父親離家出走後的那天雨夜,因為怕我會哭,所以在我房間的窗台下苦苦等了幾個小時。
七喜說,以前的時候,曾經很怕接觸到水,但,當我被漲潮的溪水衝走的那一刻,他選擇了毫無猶豫,如撲火的飛蛾,然後跳入冰冷的溪水,那破繭而出的決心與誓言。
我的手一顫,當所有勇氣和力量被抽離,當微涼的指尖緩緩鬆開,故事像燃燼的煙花般從高空中墜落,它落入了那一片記憶裏開滿了白粉色槐樹的霧靄中。
我不知所措,當空氣裏隻剩下了煙花綻放的砰聲,我伸手去握,想要握住那回憶和過去,當雙臂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了幾下,我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地回頭去看七喜,他黑色瞳仁裏的我,就如同死亡的屍體一般。
花壇裏有零星的火光在閃爍著,當燃有餘溫的煙火在一個幹燥的冬夜裏遇見,以一種毀滅的姿態削瘦的態度去迸發,劈裏啪啦地花壇裏開始冒著火光和煙。
我們的頭腦在刹那似乎清醒了起來,各自衝回房間去接了一盆水,拿了盛水的一瓢一瓢地朝樓下花壇裏的火堆潑水,由於距離問題命中率很低,很多時候隻是飛濺到了一些水漬而已,那火依然在以自己的姿態盛開。
七喜幹脆拿了大水盆直接從陽台上全部澆了下去,火光瞬間被撲滅了,我怔然地看著沒有光亮跳躍的花壇,仿佛可以聽到當火遇見水的毀滅瞬間,最後那一聲“滋——”的呻吟。
“未央,你知道的,我喜歡你。”七喜說,聲音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沙啞,曖昧而好聽。
“我們差點闖禍了。”我答非所問,口中纏綿呢喃,隻是遙望著遠方,一個可以歸來歸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