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書到荊州,便勒現兵,與建忠將軍建忠將軍:指張繡,當時任建忠將軍,駐紮在宛城。協同聲勢。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

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鹹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

紹覽檄大喜,即命使將此檄遍行州郡,並於各處關津隘口張掛。檄文傳至許都,時曹操方患頭風頭風:頭痛病。,臥病在床。左右將此檄傳進,操見之,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覺頭風頓愈,從床上一躍而起,顧謂曹洪曰:“此檄何人所作?”洪曰:“聞是陳琳之筆。”操笑曰:“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陳琳文事雖佳,其如袁紹武略之不足何!”遂聚眾謀士商議迎敵。

孔融聞之,來見操曰:“袁紹勢大,不可與戰,隻可與和。”荀彧曰:“袁紹無用之人,何必議和?”融曰:“袁紹土廣民強。其部下如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皆智謀之士;田豐、沮授皆忠臣也;顏良、文醜勇冠三軍;其餘高覽、張郃、淳於瓊等俱世之名將。何謂紹為無用之人乎?”彧笑曰:“紹兵多而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良、文醜,匹夫之勇,一戰可擒。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孔融默然。操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料。”遂喚前軍劉岱、後軍王忠引軍五萬,打著“丞相”旗號,去徐州攻劉備。原來劉岱舊為兗州刺史,及操取兗州,岱降於操,操用為偏將,故今差他與王忠一同領兵。操卻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程昱曰:“恐劉岱、王忠不稱其使。”操曰:“吾亦知非劉備敵手,權且虛張聲勢。”吩咐:“不可輕進。待我破紹,再勒兵破備。”劉岱、王忠領兵去了。

曹操自引兵至黎陽。兩軍隔八十裏,各自深溝高壘,相持不戰。自八月守至十月。原來許攸不樂審配領兵,沮授又恨紹不用其謀,各不相和,不圖進取。袁紹心懷疑惑,不思進兵。操乃喚呂布手下降將臧霸守把青、徐;於禁、李典屯兵河上;曹仁總督大軍,屯於官渡。操自引一軍,竟回許都。

且說劉岱、王忠引軍五萬,離徐州一百裏下寨。中軍虛打“曹丞相”旗號,未敢進兵,隻打聽河北消息。這裏玄德也不知曹操虛實,未敢擅動,亦隻探聽河北。忽曹操差人催劉岱、王忠進戰。二人在寨中商議。岱曰:“丞相催促攻城,你可先去。”王忠曰:“丞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岱曰:“我與你拈鬮,拈著的便去。”王忠拈著“先”字,隻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

玄德聽知軍馬到來,請陳登商議曰:“袁本初雖屯兵黎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曹操不知在何處。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旗號:吾意操必不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為人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拿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

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挺槍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待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絛,拖下鞍鞽,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軍四散奔走。雲長押解王忠,回徐州見玄德。玄德問:“爾乃何人?現居何職?敢詐稱‘曹丞相’!”忠曰:“焉敢有詐?奉命教我虛張聲勢,以為疑兵。丞相實不在此。”玄德教付衣服酒食,且暫監下,待捉了劉岱,再作商議。雲長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將來。”玄德曰:“吾恐翼德躁暴,殺了王忠,故不教去。此等人殺之無益,留之可為解和之地。”張飛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劉岱來!”玄德曰:“劉岱昔為兗州刺史,虎牢關伐董卓時,也是一鎮諸侯。今日為前軍,不可輕敵。”飛曰:“量此輩何足道哉!我也似二哥生擒將來便了。”玄德曰:“隻恐壞了他性命,誤我大事。”飛曰:“如殺了,我償他命!”玄德遂與軍三千。飛引兵前進。

卻說劉岱知王忠被擒,堅守不出。張飛每日在寨前叫罵,岱聽知是張飛,越不敢出。飛守了數日,見岱不出,心生一計:傳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日間卻在帳中飲酒詐醉,尋軍士罪過,打了一頓,縛在營中,曰:“待我今夜出兵時,將來祭旗!”卻暗使左右縱之去。軍士得脫,偷走出營,徑往劉岱營中來報劫寨之事。劉岱見降卒身受重傷,遂聽其說,虛紮空寨,伏兵在外。是夜張飛卻分兵三路,中間使三十餘人,劫寨放火。卻教兩路軍抄出他寨後,看火起為號,夾擊之。三更時分,張飛自引精兵,先斷劉岱後路;中路三十餘人,搶入寨中放火。劉岱伏兵恰待殺入,張飛兩路兵齊出。岱軍自亂,正不知飛兵多少,各自潰散。劉岱引一隊殘軍,奪路而走,正撞見張飛,狹路相逢,急難回避,交馬隻一合,早被張飛生擒過去。餘眾皆降。飛使人先報入徐州。玄德聞之,謂雲長曰:“翼德自來粗莽,今亦用智,吾無憂矣!”乃親自出郭迎之。飛曰:“哥哥道我躁暴,今日如何?”玄德曰:“不用言語相激,如何肯使機謀!”飛大笑。

玄德見縛劉岱過來,慌下馬解其縛曰:“小弟張飛誤有冒瀆,望乞恕罪。”遂迎入徐州,放出王忠,一同管待。玄德曰:“前因車胄欲害備,故不得不殺之。丞相錯疑備反,遣二將軍前來問罪。備受丞相大恩,正思報效,安敢反耶?二將軍至許都,望善言為備分訴,備之幸也。”劉岱、王忠曰:“深荷使君不殺之恩,當於丞相處方便,以某兩家老小保使君。”玄德稱謝。次日盡還原領軍馬,送出郭外。劉岱、王忠行不上十餘裏,一聲鼓響,張飛攔路大喝曰:“我哥哥忒沒分曉!捉住賊將如何又放了?”嚇得劉岱、王忠在馬上發顫。張飛睜眼挺槍趕來,背後一人飛馬大叫:“不得無禮!”視之,乃雲長也。劉岱、王忠方才放心。雲長曰:“既兄長放了,吾弟如何不遵法令?”飛曰:“今番放了,下次又來。”雲長曰:“待他再來,殺之未遲。”劉岱、王忠連聲告退曰:“便丞相誅我三族,也不來了。望將軍寬恕。”飛曰:“便是曹操自來,也殺他片甲不回!今番權且寄下兩顆頭!”劉岱、王忠抱頭鼠竄而去。

雲長、翼德回見玄德曰:“曹操必然複來。”孫乾謂玄德曰:“徐州受敵之地,不可久居。不若分兵屯小沛,守邳城,為犄角之勢,以防曹操。”玄德用其言,令雲長守下邳;甘、糜二夫人亦於下邳安置。甘夫人乃小沛人也,糜夫人乃糜竺之妹也。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守徐州。玄德與張飛屯小沛。

劉岱、王忠回見曹操,具言劉備不反之事。操怒罵:“辱國之徒,留你何用!”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正是:

犬豕何堪共虎鬥,魚蝦空自與龍爭。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第二十三回禰正平裸衣罵賊吉太醫下毒遭刑第二十三回禰正平裸衣罵賊吉太醫下毒遭刑第 二 十 三 回禰正平裸衣罵賊吉太醫下毒遭刑卻說曹操欲斬劉岱、王忠。孔融諫曰:“二人本非劉備敵手,若斬之,恐失將士之心。”操乃免其死,黜罷爵祿。欲自起兵伐玄德。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動兵,待來春未為晚也。可先使人招安張繡、劉表,然後再圖徐州。”操然其言,先遣劉曄往說張繡。曄至襄城,先見賈詡,陳說曹公盛德。詡乃留曄於家中。次日來見張繡,說曹公遣劉曄招安之事。正議間,忽報袁紹有使至。繡命入。使者呈上書信。繡覽之,亦是招安之意。詡問來使曰:“近日興兵破曹操,勝負何如?”使曰:“隆冬寒月,權且罷兵。今以將軍與荊州劉表俱有國士之風,故來相請耳。”詡大笑曰:“汝可便回見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容,何能容天下國士乎!’”當麵扯碎書,叱退來使。

張繡曰:“方今袁強曹弱。今毀書叱使,袁紹若至,當如之何?”詡曰:“不如去從曹操。”繡曰:“吾先與操有仇,安得相容?”詡曰:“從操其便有三:夫曹公奉天子明詔,征伐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操雖弱,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曹公王霸之誌,必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焉。”繡從其言,請劉曄相見。曄盛稱操德,且曰:“丞相若記舊怨,安肯使某來結好將軍乎?”繡大喜,即同賈詡等赴許都投降。

繡見操,拜於階下。操忙扶起,執其手曰:“有小過失,勿記於心。”遂封繡為揚武將軍,封賈詡為執金吾使。操即命繡作書招安劉表。賈詡進曰:“劉景升好結納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說之,方可降耳。”操問荀攸曰:“誰人可去?”攸曰:“孔文舉可當其任。”操然之。攸出見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備行人之選。公可當此任否?”融曰:“吾友禰衡,字正平,其才十倍於我。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備行人而已。我當薦之天子。”於是遂上表奏帝。其文曰:

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俾乂(yì):俾,使;乂,安定、治理。;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世宗世宗:漢武帝劉徹的廟號。繼統,將弘基業;疇谘熙載,群士響臻。陛下睿聖,篡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維嶽降神,異人並出。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躒。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之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弘羊潛計,安世默識:桑弘羊,西漢時的大臣,善於心算,善於理財;張安世,西漢大臣,能默計書本內容。,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誌懷霜雪;見善若驚,嫉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任座抗行,史魚厲節:任座,戰國時魏國的臣子,品德高尚,敢於當麵指責魏君;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以直言敢諫著稱。厲節,磨礪節操。,殆無以過也。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詞,溢氣坌湧;解疑釋結,臨敵有餘。

昔賈誼賈誼:西漢時著名文學家、政論家。求試屬國,詭係單於;終軍終軍:西漢人,武帝時任諫議大夫,出使南越,曾表示將用長繩把南越王縛到漢朝來,使他降服。欲以長纓,牽製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台郎。衡宜與為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陽阿》《激楚》、《陽阿》:古代曲名。,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貪;飛兔、騕褭飛兔、騕(yāo)褭(niǎo):良馬名。褭,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也良、樂:王良、伯樂。王良以善於駕車禦馬著稱,伯樂以善於相馬著稱。。臣等區區,敢不以聞?陛下篤慎取士,必須效試。乞令衡以褐衣褐衣:此代指貧賤者。召見。如無可觀采,臣等受麵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