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刻,子龍帶劍而入,立於玄德之側。國太問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趙子龍也。”國太曰:“莫非當陽長阪抱阿鬥者乎?”玄德曰:“然。”國太曰:“真將軍也!”遂賜以酒。趙雲謂玄德曰:“卻才某於廊下巡視,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必無好意。可告知國太。”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殺劉備,就此請誅。”國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殺備而何?”國太大怒,責罵孫權:“今日玄德既為我婿,即我之兒女也。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權推不知,喚呂範問之,範推賈華。國太喚賈華責罵,華默然無言。國太喝令斬之。玄德告曰:“若斬大將,於親不利,備難久居膝下膝下:子女對雙親的用語,此係借用。矣。”喬國老也相勸。國太方叱退賈華。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見庭下有一石塊。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仰天祝曰:“若劉備能勾回荊州,成王霸之業,一劍揮石為兩段。如死於此地,劍剁石不開。”言訖,手起劍落,火光迸濺,砍石為兩段。孫權在後麵看見,問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玄德曰:“備年近五旬,不能為國家剿除賊黨,心常自恨。今蒙國太招為女婿,此平生之際遇也。恰才問天買卦,如破曹興漢,砍斷此石。今果然如此。”權暗思:“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亦掣劍謂玄德曰:“吾亦問天買卦。若破得曹賊,亦斷此石。”卻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荊州,興旺東吳,砍石為兩半!”手起劍落,巨石亦開。至今有十字紋“恨石”尚存。後人觀此勝跡,作詩讚曰:
寶劍落時山石斷,金環響處火光生。
兩朝兩朝:指劉備、孫權後來分別建立的蜀漢、東吳政權。旺氣皆天數,從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棄劍,相攜入席。又飲數巡,孫乾目視玄德,玄德辭曰:“備不勝酒力,告退。”孫權送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上雲:“天下第一江山”。後人有詩讚曰:
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最多。
昔日英雄凝目處,岩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之次:之間、之際。,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麵上,如行平地。玄德歎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複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複馳騁而上。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揚鞭大笑。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後人有詩曰:
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
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南徐之民,無不稱賀。
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乾曰:“主公隻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次日,玄德複至喬國老宅前下馬。國老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國老曰:“玄德寬心。吾為公告國太,令作護持。”玄德拜謝自回。喬國老入見國太,言玄德恐人謀害,急急要回。國太大怒曰:“我的女婿,誰敢害他!”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玄德自入告國太曰:“隻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玄德暗喜。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諕得玄德魂不附體。正是:
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孫夫人孔明二氣周公瑾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孫夫人孔明二氣周公瑾第 五 十 五 回玄德智激孫夫人孔明二氣周公瑾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侍婢皆佩劍,不覺失色。管家婆進曰:“貴人休得驚懼,夫人自幼好觀武事,居常令侍婢擊劍為樂,故爾如此。”玄德曰:“非夫人所觀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暫去。”管家婆稟複孫夫人曰:“房中擺列兵器,嬌客嬌客:女婿。不安,今且去之。”孫夫人笑曰:“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命盡撤去,令侍婢解劍伏侍。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已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此事還複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拆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當就此用計。劉備以梟雄之姿,有關、張、趙雲之將,更兼諸葛用謀,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盛為築宮室,以喪其心誌;多送美色玩好,以娛其耳目;使分開關、張之情,隔遠諸葛之契:各置一方,然後以兵擊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縱之,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願明公熟思之。
孫權看畢,以書示張昭。昭曰:“公瑾之謀,正合愚意。劉備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嚐受享富貴。今若以華堂大廈,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遠孔明、關、張等,使彼各生怨望怨望:怨恨。望,責備、責怪。,然後荊州可圖也。主公可依公瑾之計而速行之。”權大喜,即日修整東府,廣栽花木,盛設器用,請玄德與妹居住。又增女樂數十餘人,並金玉錦綺玩好之物。國太隻道孫權好意,喜不自勝。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全不想回荊州。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終日無事,隻去城外射箭走馬。看看年終。雲猛省:“孔明吩咐三個錦囊與我,教我一到南徐,開第一個;住到年終,開第二個;臨到危急無路之時,開第三個: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可保主公回家。此時歲已將終,主公貪戀女色,並不見麵,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看計而行?”遂拆開視之。原來如此神策。即日徑到府堂,要見玄德。侍婢報曰:“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玄德喚入問之。雲佯作失驚之狀曰:“主公深居畫堂,不想荊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驚怪?”雲曰:“今早孔明使人來報,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萬,殺奔荊州,甚是危急,請主公便回。”玄德曰:“必須與夫人商議。”雲曰:“若和夫人商議,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說,今晚便好起程。遲則誤事!”玄德曰:“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玄德入見孫夫人,暗暗垂淚。孫夫人曰:“丈夫何故煩惱?”玄德曰:“念備一身飄蕩異鄉,生不能侍奉二親,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歲旦在邇,使備悒怏不已。”孫夫人曰:“你休瞞我,我已聽知了也!方才趙子龍報說荊州危急,你欲還鄉,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備安敢相瞞。備欲不去,使荊州有失,被天下人恥笑;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煩惱。”夫人曰:“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當相隨。”玄德曰:“夫人之心,雖則如此,爭奈國太與吳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憐劉備,暫時辭別。”言畢,淚如雨下。孫夫人勸曰:“丈夫休得煩惱。妾當苦告母親,必放妾與君同去。”玄德曰:“縱然國太肯時,吳侯必然阻擋。”孫夫人沉吟良久,乃曰:“妾與君正旦拜賀時,推稱江邊祭祖,不告而去,若何?”玄德又跪而謝曰:“若如此,生死難忘!切勿漏泄。”兩個商議已定。玄德密喚趙雲吩咐:“正旦日,你先引軍士出城,於官道等候。吾推祭祖,與夫人同走。”雲領諾。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吳侯大會文武於堂上。玄德與孫夫人入拜國太。孫夫人曰:“夫主想父母宗祖墳墓,俱在涿郡,晝夜傷感不已。今日欲往江邊,望北遙祭,須告母親得知。”國太曰:“此孝道也,豈有不從?汝雖不識舅姑舅姑:公婆。,可同汝夫前去祭拜,亦見為婦之禮。”孫夫人同玄德拜謝而出。
此時隻瞞著孫權。夫人乘車,止帶隨身一應細軟。玄德上馬,引數騎跟隨出城,與趙雲相會。五百軍士前遮後擁,離了南徐,趲程而行。當日,孫權大醉,左右近侍扶入後堂,文武皆散。比及眾官探得玄德、夫人逃遁之時,天色已晚。要報孫權,權醉不醒。及至睡覺睡覺:睡醒了。,已是五更。次日,孫權聞知走了玄德,急喚文武商議。張昭曰:“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禍亂。可急追之。”孫權令陳武、潘璋選五百精兵,無分晝夜,務要趕上拿回。二將領命去了。孫權深恨玄德,將案上玉硯摔為粉碎。程普曰:“主公空有衝天之怒,某料陳武、潘璋必擒此人不得。”權曰:“焉敢違我令!”普曰:“郡主自幼好觀武事,嚴毅剛正,諸將皆懼。既然肯順劉備,必同心而去。所追之將,若見郡主,豈肯下手?”權大怒,掣所佩之劍,喚蔣欽、周泰聽令,曰:“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吾妹並劉備頭來!違令者立斬!”蔣欽、周泰領命,隨後引一千軍趕來。
卻說玄德加鞭縱轡,趲程而行。當夜於路暫歇兩個更次,慌忙起行。看看來到柴桑界首,望見後麵塵頭大起,人報:“追兵至矣!”玄德慌問趙雲曰:“追兵既至,如之奈何?”趙雲曰:“主公先行,某願當後。”轉過前麵山腳,一彪軍馬攔住去路。當先兩員大將,厲聲高叫曰:“劉備早早下馬受縛!吾奉周都督將令,守候多時!”原來周瑜恐玄德走脫,先使徐盛、丁奉引三千軍馬於衝要之處紮營等候,時常令人登高遙望,料得玄德若投旱路,必經此道而過。當日徐盛、丁奉了望得玄德一行人到,各綽兵器截住去路。玄德驚慌勒回馬問趙雲曰:“前有攔截之兵,後有追趕之兵:前後無路,如之奈何?”雲曰:“主公休慌。軍師有三條妙計,多在錦囊之中。已拆了兩個,並皆應驗。今尚有第三個在此,吩咐遇危難之時,方可拆看。今日危急,當拆觀之。”便將錦囊拆開,獻與玄德。玄德看了,急來車前泣告孫夫人曰:“備有心腹之言,至此盡當實訴。”夫人曰:“丈夫有何言語,實對我說。”玄德曰:“昔日吳侯與周瑜同謀,將夫人招嫁劉備,實非為夫人計,乃欲幽困劉備而奪荊州耳。奪了荊州,必將殺備。是以夫人為香餌而釣備也。備不懼萬死而來,蓋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憐備。昨聞吳侯將欲加害,故托荊州有難,以圖歸計。幸得夫人不棄,同至於此。今吳侯又令人在後追趕,周瑜又使人於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禍。如夫人不允,備請死於車前,以報夫人之德。”夫人怒曰:“吾兄既不以我為親骨肉,我有何麵目重相見乎!今日之危,我當自
解。”於是叱從人推車直出,卷起車簾,親喝徐盛、丁
奉曰:“你二人欲造反耶?”徐、丁二將慌忙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