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滿朝百辟百辟:本指諸侯,後泛指朝中大官。皆尊魏,僅見忠臣符寶郎。

帝顫栗不已。隻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皆是魏兵。帝泣謂群臣曰:“朕願將天下禪於魏王,幸留殘喘,以終天年。”賈詡曰:“魏王必不負陛下。陛下可急降詔,以安眾心。”帝隻得令陳群草禪國之詔,令華歆齎捧詔璽,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曹丕大喜。開讀詔曰:

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複存。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炎精:代指漢朝。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今王又光耀明德,以應其期。曆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竊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丞相魏王。王其毋辭!

曹丕聽畢,便欲受詔。司馬懿諫曰:“不可。雖然詔璽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謙辭,以絕天下之謗。”丕從之,令王朗作表,自稱德薄,請別求大賢以嗣天位。帝覽表,心甚驚疑,謂群臣曰:“魏王謙遜,如之奈何?”華歆曰:“昔魏武王受王爵之時,三辭而詔不許,然後受之。今陛下可再降詔,魏王自當允從。”

帝不得已,又令桓階草詔,遣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至魏王宮。曹丕開讀詔曰:

谘!爾魏王,上書謙讓。朕竊為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幸賴武王操,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區夏。今王丕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天之曆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放勳:唐堯的名字。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重華:虞舜的名字。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祇,紹天明命,使行禦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王其受之!

曹丕接詔欣喜,謂賈詡曰:“雖二次有詔,然終恐天下後世,不免篡竊之名也。”詡曰:“此事極易:可再命張音齎回璽綬,卻教華歆令漢帝築一壇,名‘受禪壇’;擇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盡到壇下,令天子親奉璽綬,禪天下與王,便可以釋群疑而絕眾議矣。”

丕大喜,即令張音齎回璽綬,仍作表謙辭。音回奏獻帝。帝問群臣曰:“魏王又讓,其意若何?”華歆奏曰:“陛下可築一壇,名曰‘受禪壇’,集公卿庶民,明白禪位;則陛下子子孫孫,必蒙魏恩矣。”帝從之,乃遣太常院官,卜地於繁陽,築起三層高壇,擇於十月庚午日寅時禪讓。

至期,獻帝請魏王曹丕登壇受禪,壇下集大小官僚四百餘員,禦林、虎賁、禁軍三十餘萬,帝親捧玉璽奉曹丕。丕受之。壇下群臣跪聽冊曰:

谘!爾魏王,昔者唐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滋昏:群凶恣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九服:京畿以外的九等地區,即侯服、甸服、男服、采服、衛服、蠻服、夷服、鎮服、藩服。泛指藩屬。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於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曆數在爾躬”,君其祗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讀冊已畢,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禮,登了帝位。賈詡引大小官僚朝於壇下。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國號大魏。丕即傳旨,大赦天下。諡父曹操為太祖武皇帝。華歆奏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漢帝既禪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劉氏於何地?”言訖,扶獻帝跪於壇下聽旨。丕降旨,封帝為山陽公,即日便行。華歆按劍指帝,厲聲而言曰:“立一帝,廢一帝,古之常道!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為山陽公。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許入朝!”獻帝含淚拜謝,上馬而去。壇下軍民人等見之,傷感不已。丕謂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萬歲”。後人觀此受禪壇,有詩歎曰:

兩漢經營事頗難,一朝失卻舊江山。

黃初欲學唐虞事,司馬將來作樣看。

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丕方下拜,忽然壇前卷起一陣怪風,飛砂走石,急如驟雨,對麵不見;壇上火燭,盡皆吹滅。丕驚倒於壇上,百官急救下壇,半晌方醒。侍臣扶入宮中,數日不能設朝。後病稍可,方出殿受群臣朝賀。封華歆為司徒,王朗為司空,大小官僚,一一升賞。丕疾未痊,疑許昌宮室多妖,乃自許昌幸洛陽,大建宮室。

早有人到成都,報說曹丕自立為大魏皇帝,於洛陽蓋造宮殿;且傳言漢帝已遇害。漢中王聞知,痛哭終日,下令百官掛孝,遙望設祭,上尊諡曰“孝湣皇帝”。玄德因此憂慮,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務皆托與孔明。孔明與太傅許靖、光祿大夫譙周商議,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欲尊漢中王為帝。譙周曰:“近有祥風慶雲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黃氣數十丈,衝霄而起;帝星見於畢、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應漢中王當即帝位,以繼漢統,更複何疑?”

於是孔明與許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請漢中王即皇帝位。漢中王覽表,大驚曰:“卿等欲陷孤為不忠不義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篡漢自立,王上乃漢室苗裔,理合繼統以延漢祀。”漢中王勃然變色曰:“孤豈效逆賊所為!”拂袖而起,入於後宮。眾官皆散。三日後,孔明又引眾官入朝,請漢中王出。眾皆拜伏於前。許靖奏曰:“今漢天子已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興師討逆,不得為忠義也。今天下無不欲王上為君,為孝湣皇帝雪恨。若不從臣等所議,是失民望矣。”漢中王曰:“孤雖是景帝之孫,並未有德澤以布於民;今一旦自立為帝,與篡竊何異!”孔明苦勸數次,漢中王堅執不從。孔明乃設一計,謂眾官曰:如此如此。於是孔明托病不出。

漢中王聞孔明病篤,親到府中,直入臥榻邊,問曰:“軍師所感何疾?”孔明答曰:“憂心如焚,命不久矣!”漢中王曰:“軍師所憂何事?”連問數次,孔明隻推病重,瞑目不答。漢中王再三請問。孔明喟然歎曰:“臣自出茅廬,得遇大王,相隨至今,言聽計從;今幸大王有兩川之地,不負臣夙昔之言。目今曹丕篡位,漢祀將斬,文武官僚,鹹欲奉大王為帝,滅魏興劉,共圖功名。不想大王堅執不肯,眾官皆有怨心,不久必盡散矣。若文武皆散,吳、魏來攻,兩川難保。臣安得不憂乎?”漢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議論耳。”孔明曰:“聖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今大王名正言順,有何可議?豈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漢中王曰:“待軍師病可,行之未遲。”孔明聽罷,從榻上躍然而起,將屏風一擊,外麵文武眾官皆入,拜伏於地曰:“王上既允,便請擇日以行大禮。”漢中王視之,乃是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竺、青衣侯向舉、陽泉侯劉豹、別駕趙祚、治中楊洪、議曹杜瓊、從事張爽、太常卿賴恭、光祿卿黃權、祭酒何宗、學士尹默、司業譙周、大司馬殷純、偏將軍張裔、少府王謀、昭文博士伊籍、從事郎秦宓等眾也。

漢中王驚曰:“陷孤於不義,皆卿等也!”孔明曰:“王上既允所請,便可築壇擇吉,恭行大禮。”即時送漢中王還宮,一麵令博士許慈、諫議郎孟光掌禮,築壇於成都武擔之南。諸事齊備,多官整設鑾駕,迎請漢中王登壇致祭。譙周在壇上,高聲朗讀祭文曰:

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十二日丁巳,皇帝備,敢昭告於皇天後土:漢有天下,曆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複存。今曹操阻兵殘忍,戮殺主後,罪惡滔天;操子丕,載肆凶逆,竊據神器。群下將士,以為漢祀墮廢,備宜延之,嗣武嗣武:繼承。二祖,躬行天罰。備懼無德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遐荒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率土式望:全國百姓都在盼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高、光高、光:高,漢高祖劉邦。光,漢光武帝劉秀。之業將墜於地,謹擇吉日,登壇告祭,受皇帝璽綬,撫臨四方。惟神饗祚漢家,永綏綏:安撫。曆服!

讀罷祭文,孔明率眾官恭上玉璽。漢中王受了,捧於壇上,再三推辭曰:“備無才德,請擇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於天下,況是大漢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複何讓焉!”文武各官,皆呼“萬歲”。拜舞禮畢,改元章武元年。立妃吳氏為皇後、長子劉禪為太子;封次子劉永為魯王、三子劉理為梁王;封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大小軍僚,一一升賞。大赦天下。兩川軍民,無不欣躍。

次日設朝,文武官僚拜畢,列為兩班。先主降詔曰:“朕自桃園與關、張結義,誓同生死。不幸二弟雲長,被東吳孫權所害,若不報仇,是負盟也。朕欲起傾國之兵,剪伐東吳,生擒逆賊,以雪此恨!”言未畢,班內一人,拜伏於階下,諫曰:“不可。”先主視之,乃虎威將軍趙雲也。正是:

君王未及行天討,臣下曾聞進直言。

未知子龍所諫若何,且看下文分解。第八十一回急兄仇張飛遇害雪弟恨先主興兵第八十一回急兄仇張飛遇害雪弟恨先主興兵第 八 十 一 回急兄仇張飛遇害雪弟恨先主興兵卻說先主欲起兵東征,趙雲諫曰:“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今曹丕篡漢,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圖關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討凶逆,則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若舍魏以伐吳,兵勢一交,豈能驟解。願陛下察之。”先主曰:“孫權害了朕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馬忠皆有切齒之仇,啖其肉而滅其族,方雪朕恨!卿何阻耶?”雲曰:“漢賊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願以天下為重。”先主答曰:“朕不為弟報仇,雖有萬裏江山,何足為貴?”遂不聽趙雲之諫,下令起兵伐吳;且發使往五谿,借番兵五萬,共相策應;一麵差使往閬中,遷張飛為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封西鄉侯,兼閬中牧。使命齎詔而去。

卻說張飛在閬中,聞知關公被東吳所害,旦夕號泣,血濕衣襟。諸將以酒解勸,酒醉,怒氣愈加。帳上帳下,但有犯者即鞭撻之,多有鞭死者。每日望南切齒睜目怒恨,放聲痛哭不已。忽報使至,慌忙接入,開讀詔旨。飛受爵望北拜畢,設酒款待來使。飛曰:“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廟堂之臣,何不早奏興兵?”使者曰:“多有勸先滅魏而後伐吳者。”飛怒曰:“是何言也!昔我三人桃園結義,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兄半途而逝,吾安得獨享富貴耶!吾當麵見天子,願為前部先鋒,掛孝伐吳,生擒逆賊,祭告二兄,以踐前盟!”言訖,就同使命望成都而來。

卻說先主每日自下教場操演軍馬,克日興師,禦駕親征。於是公卿都至丞相府中見孔明,曰:“今天子初臨大位,親統軍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鈞衡鈞衡:執掌國政,指宰相之職。之職,何不規諫?”孔明曰:“吾苦諫數次,隻是不聽。今日公等隨我入教場諫去。”當下孔明引百官來奏先主曰:“陛下初登寶位,若欲北討漢賊,以伸大義於天下,方可親統六師;若隻欲伐吳,命一上將統軍伐之可也,何必親勞聖駕?”先主見孔明苦諫,心中稍回。忽報張飛到來,先主急召入。飛至演武廳拜伏於地,抱先主足而哭。先主亦哭。飛曰:“陛下今日為君,早忘了桃園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報?”先主曰:“多官諫阻,未敢輕舉。”飛曰:“他人豈知昔日之盟?若陛下不去,臣舍此軀與二兄報仇!若不能報時,臣寧死不見陛下也!”先主曰:“朕與卿同往:卿提本部兵自閬州而出,朕統精兵會於江州,共伐東吳,以雪此恨!”飛臨行,先主囑曰:“朕素知卿酒後暴怒,鞭撻健兒,而複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今後務宜寬容,不可如前。”飛拜辭而去。

次日,先主整兵要行。學士秦宓奏曰:“陛下舍萬乘之軀,而徇小義,古人所不取也。願陛下思之。”先主曰:“雲長與朕,猶一體也。大義尚在,豈可忘耶?”宓伏地不起曰:“陛下不從臣言,誠恐有失。”先主大怒曰:“朕欲興兵,爾何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斬之。宓麵不改色,回顧先主而笑曰:“臣死無恨,但可惜新創之業,又將顛覆耳!”眾官皆為秦宓告免。先主曰:“暫且囚下,待朕報仇回時發落。”孔明聞知,即上表救秦宓。其略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