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晉都督杜預,兵出江陵,令牙將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長江,夜襲樂鄉樂鄉:屬東吳荊州南郡江陵縣。在今湖北江陵西,長江南岸。,多立旌旗於山林之處,日則放炮擂鼓,夜則各處舉火。旨領命,引眾渡江,伏於巴山巴山:樂鄉之西,長江南岸一山。。次日,杜預領大軍水陸並進。前哨報道:“吳主遣伍延出陸路,陸景出水路,孫歆為先鋒:三路來迎。”杜預引兵前進,孫歆船早到。兩兵初交,杜預便退。歆引兵上岸,迤邐追時,不到二十裏,一聲炮響,四麵晉兵大至。吳兵急回,杜預乘勢掩殺,吳兵死者不計其數。孫歆奔到城邊,周旨八百軍混雜於中,就城上舉火。歆大驚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急欲退時,被周旨大喝一聲,斬於馬下。陸景在船上,望見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風飄出一麵大旗,上書:“晉鎮南大將軍杜預”。陸景大驚,欲上岸逃命,被晉將張尚馬到斬之。伍延見各軍皆敗,乃棄城走,被伏兵捉住,縛見杜預。預曰:“留之無用!”叱令武士斬之。遂得江陵。於是沅、湘一帶,直抵廣州諸郡,守令皆望風齎印而降。預令人持節安撫,秋毫無犯。遂進兵攻武昌,武昌亦降。杜預軍威大振,遂大會諸將,共議取建業之策。胡奮曰:“百年之寇,未可盡服。方今春水泛漲,難以久住。可俟來春,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濟西一戰而並強齊;今兵威大振,如破竹之勢,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複有著手處也。”遂馳檄約會諸將,一齊進兵,攻取建業。

時龍驤將軍王濬率水兵順流而下。前哨報說:“吳人造鐵索,沿江橫截;又以鐵錐置於水中為準備。”濬大笑,遂造大筏數十方,上縛草為人,披甲執仗,立於周圍,順水放下。吳兵見之,以為活人,望風先走。暗錐著筏,盡提而去。又於筏上作大炬,長十餘丈,大十餘圍,以麻油灌之,但遇鐵索,燃炬燒之,須臾皆斷。兩路從大江而來,所到之處,無不克勝。

卻說東吳丞相張悌,令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來迎晉兵。瑩謂靚曰:“上流諸軍不作提防,吾料晉軍必至此,宜盡力以敵之。若幸得勝,江南自安。今渡江與戰,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靚曰:“公言是也。”言未畢,人報晉兵順流而下,勢不可當。二人大驚,慌來見張悌商議。靚謂悌曰:“東吳危矣,何不遁去?”悌垂泣曰:“吳之將亡,賢愚共知;今若君臣皆降,無一人死於國難,不亦辱乎!”諸葛靚亦垂泣而去。張悌與沈瑩揮兵抵敵,晉兵一齊圍之。周旨首先殺入吳營。張悌獨奮力搏戰,死於亂軍之中。沈瑩被周旨所殺。吳兵四散敗走。後人有詩讚張悌曰:

“杜預”巴山見大旗,江東張悌死忠時。

已拚王氣南中盡,不忍偷生負所知。

卻說晉兵克了牛渚,深入吳境。王濬遣人馳報捷音,晉主炎聞知大喜。賈充奏曰:“吾兵久勞於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宜召軍還,再作後圖。”張華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吳人膽落,不出一月,孫皓必擒矣。若輕召還,前功盡廢,誠可惜也。”晉主未及應,賈充叱華曰:“汝不省天時地利,欲妄邀功績,困弊士兵,雖斬汝不足以謝天下!”炎曰:“此是朕意,華但與朕同耳。何必爭辯!”忽報杜預馳表到。晉主視表,亦言宜急進兵之意。晉主遂不複疑,竟下征進之命。王濬等奉了晉王之命,水陸並進,風雷鼓動,吳人望旗而降。

吳主皓聞之,大驚失色。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軍民不戰而降,將如之何?”皓曰:“何故不戰?”眾對曰:“今日之禍,皆岑昏之罪,請陛之誅之。臣等出城決一死戰。”皓曰:“量一中貴,何能誤國?”眾大叫曰:“陛下豈不見蜀之黃皓乎!”遂不待吳主之命,一齊擁入宮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陶濬奏曰:“臣領戰船皆小,願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皓從其言,遂撥禦林諸軍與陶濬上流迎敵。前將軍張象,率水兵下江迎敵。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風大起,吳兵旗幟,皆不能立,盡倒豎於舟中;兵卒不肯下船,四散奔走,隻有張象數十軍待敵。

卻說晉將王濬,揚帆而行,過三山,舟師曰:“風波甚急,船不能行;且待風勢少息行之。”濬大怒,拔劍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頭城,何言住耶!”遂擂鼓大進。吳將張象引從軍請降。濬曰:“若是真降,便為前部立功。”象回本船,直至石頭城下,叫開城門,接入晉兵。孫皓聞晉兵已入城,欲自刎。中書令胡衝、光祿勳薛瑩奏曰:“陛下何不效安樂公劉禪乎?”皓從之,亦輿櫬自縛,率諸文武,詣王濬軍前歸降。濬釋其縛,焚其櫬,以王禮待之。唐人有詩唐人有詩:即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詩。文字略有差異。歎曰:

西晉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旗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於是東吳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縣,戶口五十二萬三千,官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老幼二百三十萬,米穀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後宮五千餘人,皆歸大晉。大事已定,出榜安民,盡封府庫倉廩。次日,陶濬兵不戰自潰。琅琊王司馬伷並王戎大兵皆至,見王濬成了大功,心中忻喜。次日,杜預亦至,大犒三軍,開倉賑濟吳民。於是吳民安堵。惟有建平太守吾彥,拒城不下;聞吳亡,乃降。

王濬上表報捷。朝廷聞吳已平,君臣皆賀,上壽。晉主執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驃騎將軍孫秀退朝,向南而哭曰:“昔討逆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卻說王濬班師,遷吳主皓赴洛陽麵君。皓登殿稽首以見晉帝。帝賜坐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皓對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帝大笑。賈充問皓曰:“聞君在南方,每鑿人眼目,剝人麵皮:此何等刑耶?”皓曰:“人臣弑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帝封皓為歸命侯,子孫封中郎,隨降宰輔皆封列侯,丞相張悌陣亡,封其子孫。封王濬為輔國大將軍。其餘各加封賞。

自此三國歸於晉帝司馬炎,為一統之基矣。此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後來後漢皇帝劉禪亡於晉泰始七年,魏主曹奐亡於太安元年,吳主孫皓亡於太康四年,皆善終。後人有古風一篇,以敘其事曰:

高祖提劍入鹹陽,炎炎紅日升扶桑;光武龍興成大統,金烏金烏:神話中太陽裏的三足烏,用作太陽的別稱。飛上天中央;哀哉獻帝紹海宇,紅輪西墜鹹池鹹池:神話地名。為太陽洗浴之處。傍!何進無謀中貴亂,涼州董卓居朝堂;王允定計誅逆黨,李傕郭汜興刀槍;四方盜賊如蟻聚,六合奸雄皆鷹揚;孫堅孫策起江左,袁紹袁術興河梁;劉焉父子據巴蜀,劉表軍旅屯荊襄;張燕張魯霸南鄭,馬騰韓遂守西涼;陶謙張繡公孫瓚,各逞雄才占一方。曹操專權居相府,牢籠英俊用文武;威挾天子令諸侯,總領貔貅鎮中土。樓桑玄德本皇孫,義結關張願扶主;東西奔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南陽三顧情何深,臥龍一見分寰宇;先取荊州後取川,霸業圖王在天府;嗚呼三載逝升遐,白帝托孤堪痛楚!孔明六出祁山前,願以隻手將天補;何期曆數到此終,長星半夜落山塢!薑維獨憑氣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勞劬勞:勞苦、勞累之意。;鍾會鄧艾分兵進,漢室江山盡屬曹。丕睿芳髦才及奐,司馬又將天下交;受禪台前雲霧起,石頭城下無波濤;除留歸命與安樂,王侯公爵從根苗: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吊空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