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來的步軍頭領解珍、解寶,各撚五股鋼叉,又引領步軍殺入陣內。童貫人馬遮攔不住,突圍而走,五麵馬軍步軍一齊追殺,趕得官軍星落雲散。酆美、畢勝力保童貫而走,見解珍、解寶兄弟兩個,挺起鋼叉直衝到馬前。童貫急忙拍馬往刺斜裏便走,背後酆美、畢勝趕來救應,又得唐州都監韓天麟、鄧州都監王義,四個並力殺出垓心。

方才進步,喘息未定,隻見前麵塵起,叫殺連天,綠茸茸林子裏,又早飛出一彪人馬。當先兩員猛將,攔住去路。那兩個是誰?

但見:

一個開山大斧吞龍口,一個出白銀槍蟒吐梢;一個咬碎銀牙衝大陣,一個睜圓怪眼躍天橋;一個董平緊要拿童貫,一個舍命爭先是索超。

這兩員猛將:雙槍將董平,急先鋒索超。兩個更不打話,飛馬直取童貫。王義挺槍去迎,被索超手起斧落,砍於馬下。韓天麟來救,被董平一槍搠死。酆美、畢勝死保護童貫,奔馬逃命。四下裏金鼓亂響,正不知何處軍來。童貫攏馬上坡看時,四麵八方四隊馬軍,兩脅兩隊步軍,栲栳圈,簸箕掌,梁山泊軍馬大隊齊齊殺來。童貫軍馬如風落雲散,東零西亂。

正看之間,山坡下一簇人馬出來,認得旗號是陳州都監吳秉彝、許州都監李明。這兩個引著些斷槍折戟敗殘軍馬,踅轉琳琅山躲避。看見招呼時,正欲上坡,急調人馬。又見山側喊聲起來,飛過一彪人馬趕出,兩把認旗招展。馬上兩員猛將,各執兵器,飛奔官軍。這兩個是誰?有《臨江詞》為證:

盔上長纓飄火焰,紛紛亂撒猩紅。胸中豪氣吐長虹,戰袍裁蜀錦,鎧甲鍍金銅。兩口寶刀如雪練,垓心抖擻威風。左衝右突顯英雄,軍班青麵獸,史進九紋龍。

這兩員猛將正是楊誌、史進。兩騎馬兩口刀,卻好截住吳秉彝、李明兩個軍官廝殺。李明挺槍向前來鬥楊誌,吳秉彝使方天戟來戰史進。兩對兒在山坡下一來一往,盤盤旋旋,各逞平生武藝。童貫在山坡上勒住馬,觀之不定。四個人約鬥到三十餘合,吳秉彝用戟奔史進心坎上戳將來。史進隻一閃,那枝戟從肋窩裏放個過,吳秉彝連人和馬搶近前來,被史進手起刀落,隻見一條血顙光連肉,頓落金鍪在馬邊,吳秉彝死於坡下。李明見先折了一個,卻待也要撥回馬走時,被楊誌大喝一聲,驚得魂消魄散,膽顫心寒,手中那條槍不知顛倒。楊誌把那口刀從頂門上劈將下來,李明隻一閃,那刀正剁著馬的後胯下。那馬後蹄沒有打將下去,把李明閃下馬來。棄了手中槍,卻待奔走,這楊誌手快,隨複一刀,砍個正著。可憐李明半世軍官,化作南柯一夢。兩員官將皆死於坡下。楊誌、史進追殺敗軍,正如砍瓜截瓠相似。

童貫和酆美、畢勝在山坡上看了,不敢下來,身無所措。三個商量道:“似此如何殺得出去?”酆美道:“樞相且寬心,小將望見正南上,尚兀自有大隊官軍紮住在那裏,旗幡不倒,可以解救。畢都統保守樞相在山頭,酆美殺開條路,取那枝軍馬來保護樞相出去。”童貫道:“天色將晚,你可善覷方便,疾去早來。”

酆美提著大杆刀,飛馬殺下山來,衝開條路,直到南邊。看那隊軍馬時,卻是嵩州都監周信,把軍兵團團擺定,死命抵住。垓心裏看見那酆美來,便接入陣內,問:“樞相在那裏?”酆美道:“隻在前麵山坡上,專等你這枝軍馬去救護殺出來。事不宜遲,火速便起。”周信聽說罷,便叫傳令:“馬步軍兵都要相顧,休失隊伍,齊心並力。”二員大將當先,眾軍助喊,殺奔山坡邊來。行不到一箭之地,刺斜裏一枝軍到。酆美舞刀徑出迎敵,認得是睢州都監段鵬舉。三個都看見了,合兵一處殺到山坡下。畢勝下坡迎接上去,見了童貫,一處商議道:“今晚便殺出去好,卻挨到來朝去好?”酆美道:“我四人死保樞相,則就今晚殺透重圍出去,可脫賊寇。”

看看近夜,隻聽得四邊喊聲不絕,金鼓亂鳴。約有二更時候,星月光亮,酆美當先,眾軍官簇擁童貫在中間,一齊並力殺下山坡來。隻聽得四下裏亂叫道:“不要走了童貫!”眾官軍隻往正南路衝殺過來。看看混戰到四更左右,殺出垓心。童貫在馬上以手加額,頂禮天地神明道:“慚愧!脫得這場大難!”催趕出界,奔濟州去。

卻才歡喜未盡,隻見前麵山坡邊一帶,火把不計其數,背後喊聲又起。看見火把光中,兩員好漢撚著兩條樸刀,引出一員騎白馬的英雄大將,在馬上橫著一條點鋼槍。那人是誰?有《臨江仙》詞一首為證:

馬步軍中惟第一,偏他數內為尊。上天降下惡星辰,眼珠如點漆,麵部似鐫銀。丈二鋼槍無敵手,獨騎戰馬侵尋。人材武藝兩絕倫,梁山盧俊義,河北玉麒麟。

那馬上的英雄大將,正是玉麒麟盧俊義,馬前這兩個使樸刀的好漢,一個是病關索楊雄,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在火把光中,引著三千餘人,抖擻精神,攔住去路。盧俊義在馬上大喝道:“童貫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童貫聽得,對眾道:“前有伏兵,後有追兵,似此如之奈何?”酆美道:“小將舍條性命,以報樞相!汝等眾官,緊保樞相,奪路往濟州去,我自戰住此賊。”酆美拍馬舞刀,直奔盧俊義。兩馬相交,鬥不到數合,被盧俊義把槍隻一逼,逼過大刀,搶入身去,劈腰提住,一腳蹬開戰馬,把酆美活捉去了。楊雄、石秀便來接應。眾軍齊上,橫拖倒拽捉了去。畢勝和周信、段鵬舉舍命保童貫,衝殺攔路軍兵,且戰且走。背後盧俊義趕來。

童貫敗軍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天曉脫得追兵,往濟州來。正走之間,前麵山坡背後,又衝出一隊步軍來,那軍都是鐵掩心甲,絳紅羅頭巾。當先四員步軍頭領,畢竟是誰?但見:

黑旋風持兩把大斧,喪門神仗一口龍泉,項充、李袞在旁邊,手舞團牌體健。斬虎須投大穴,誅龍必向深淵。三軍威勢振青天,惡鬼眼前活見。

這李逵掄兩把板斧,鮑旭仗一口寶劍,項充、李袞各舞蠻牌遮護,卻似一團火塊從地皮上滾將來,殺得官軍四分五落而走。童貫與眾將且戰且走,隻逃性命。李逵直砍入馬軍隊裏,把段鵬舉馬腳砍翻,掀將下來,就勢一斧,劈開腦袋;再複一斧,砍斷咽喉,眼見得段鵬舉不活了。

且說敗殘官軍將次挨到濟州,真乃是頭盔斜掩耳,護項半兜腮。馬步三軍沒了氣力,人困馬乏,奔到一條溪邊,軍馬都且去吃水。隻聽得對溪一聲炮響,箭矢如飛蝗一般射將過來。官軍急上溪岸去。樹林邊轉出一彪軍馬來,為頭馬上三個英雄是誰?但見:

銅鈴奮勇敢爭征,飛石飛叉眾莫能。

二虎相隨沒羽箭,東昌驃騎是張清。

原來這沒羽箭張清和龔旺、丁得孫,帶領三百餘騎馬軍。那一隊驍騎馬軍都是銅鈴麵具、雉尾紅纓、輕弓短箭、繡旗花槍。三將為頭,直衝將來。嵩州都監周信見張清軍馬少,便來迎敵。畢勝保著童貫而走,周信縱馬挺槍來迎。隻見張清左手約住槍,右手似招寶七郎之形,口中喝一聲道:“著!”去周信鼻凹上,隻一石子打中,翻身落馬。龔旺、丁得孫旁邊飛馬來相助,將那兩條叉戳定咽喉,好似霜摧邊地草,雨打上林花,周信死於馬下。童貫隻和畢勝逃命,不敢入濟州,引了敗殘軍馬。連夜投東京去了,於路收拾逃難軍馬下寨。

原來宋江有仁有德,素懷歸順之心,不肯盡情追殺。惟恐眾將不舍,要追童貫,火急差戴宗傳下將令,布告眾頭領收拾各路軍馬步卒,都回山寨請功。各處鳴金收軍而回,鞍上將都敲金鐙,步下卒齊唱凱歌,紛紛盡入梁山泊,個個同回宛子城。宋江、吳用、公孫勝先到水滸寨中忠義堂上坐下,令裴宣驗看各人功賞。盧俊義活捉酆美,解上寨來,跪在堂前。宋江自解其縛,請入堂內上坐,親自捧杯陪話,奉酒壓驚。眾頭領都到堂上。是日殺牛宰馬,重賞三軍。

留酆美住了兩日,備辦鞍馬送下山去。酆美大喜。宋江陪話道:“將軍,陣前陣後冒瀆威嚴,切乞恕罪!宋江等本無異心,隻要歸順朝廷,與國家出力。因被不公不法之人逼得如此。望將軍回朝善言解救。倘得他日重見恩光,生死不忘大德。”酆美拜謝不殺之恩,登程下山。宋江令人直送出界,放酆美回京。不在話下。

宋江回到忠義堂上,再與吳用等眾頭領商議。原來今次用此十麵埋伏之計,都是吳用機謀布置,殺得童貫膽寒心碎,夢裏也怕,大軍三停折了二停。吳用道:“童貫回到京師,奏了官家,如何不再起兵來?必得一人,直投東京探聽虛實,回報山寨,預作準備。”宋江道:“軍師此論,允合吾心。恁弟兄中不知那個敢去?”隻見坐次之中一個人應道:“兄弟願往。”眾人看了都道:“須是他去,必幹大事。”

不是這個人來,有分教:濟州城外,造數百隻艨艟戰船;梁山泊中,添萬餘石軍糧米麥。正是:

衝陣馬亡青嶂下,戲波船陷綠蒲中。

畢竟梁山泊是誰人前去打聽,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八回十節度議取梁山泊宋公明一敗高太尉第七十八回十節度議取梁山泊宋公明一敗高太尉第 七 十 八 回十節度議取梁山泊宋公明一敗高太尉賦曰:

寨名水滸,泊號梁山。周回港汊數千條,四方周圍八百裏。東連海島,西接鹹陽,南通大冶金鄉,北跨青齊兗郡。有七十二段港汊,藏千百隻戰艦艨艟;建三十六座雁台,屯百千萬軍糧馬草。聲聞宇宙,五千驍騎戰爭夫;名達天庭,三十六員英勇將。躍洪波,迎雪浪,混江龍與九紋龍;踏翠嶺,步青山,玉麒麟共青麵獸。逢山開路,索超原是急先鋒;遇水疊橋,劉唐號為赤發鬼。小李廣開弓有準,病關索槍法無雙。黑旋風善會偷營,船火兒偏能劫寨。花和尚豈解參禪?武行者何曾受戒?焚燒屋宇,多應短命二郎;殺戮生靈,除是立地太歲。心雄難比兩頭蛇,毒害怎如雙尾蠍?阮小七號活閻羅,秦明性如霹靂火。假使官軍萬隊,穆弘出陣沒遮攔;縱饒鐵騎千層,萬馬怎當董一撞。朱仝麵如重棗,時人號作雲長;林衝燕頷虎須,滿寨稱為翼德。李應俊似撲天雕,雷橫猛如插翅虎。燕青能減灶屯兵,徐寧會平川布陣。呼風噀雨,公孫勝似入雲龍;搶鼓奪旗,石秀眾中偏拚命。張順赴得三十裏水麵,馳名浪裏白條;戴宗走得五百裏程途,顯號神行太保。關勝刀長九尺,掄來手上焰光生;呼延灼鞭重十斤,使動耳邊風雨響。沒羽箭當頭怎躲?小旋風弓馬熟嫻。設計施課,眾伏智多吳學究;運籌帷幄,替天行道宋公明。大鬧山東,縱橫河北。步鬥兩贏童貫,水戰三敗高俅。非圖壞國貪敗,豈敢欺天罔地?施恩報國,幽州城下殺遼兵;仗義興師,清溪洞裏擒方臘。千年事跡載皇朝,萬古清名標史記。

後有詩為證:

去時三十六,回來十八雙。縱橫千萬裏,談笑卻還鄉。

再說梁山泊好漢自從兩贏童貫之後,宋江、吳用商議,必用著一個人去東京探聽消息虛實,上山回報,預先準備軍馬交鋒。言之未絕,隻見神行太保戴宗道:“小弟願往。”宋江道:“探聽軍情,多虧殺兄弟一個。雖然賢弟去得,必須也用一個相幫去最好。”李逵便道:“兄弟幫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你便是那個不惹事的黑旋風!”李逵道:“今番去時,不惹事便了。”宋江喝退,一壁再問:“有那個兄弟敢去走一遭?”赤發鬼劉唐稟道:“小弟幫戴宗哥哥去如何?”宋江大喜道:“好!”當日兩個收拾了行裝,便下山去。

且不說戴宗、劉唐來東京打聽消息。卻說童貫和畢勝沿路收聚得敗殘軍馬四萬餘人,比到東京,於路叫眾多管軍的頭領,各自部領所屬軍馬回營寨去了,隻帶禦營軍馬入城來。

童貫卸了戎裝衣甲,徑投高太尉府中去商議。兩個見了,各敘禮罷,請入後堂深處坐定。童貫把大折兩陣,“結果了八路軍官並許多軍馬,酆美又被活捉去了,似此如之奈何?”一一都告訴了。高太尉道:“樞相不要煩惱,這件事隻瞞了今上天子便了,誰敢胡奏?我和你去告稟太師,再作個道理。”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