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設小雷音四眾皆遭大厄難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設小雷音四眾皆遭大厄難第 六 十 五 回妖邪假設小雷音四眾皆遭大厄難這回因果,勸人為善,切休作惡。一念生,神明照鑒,任他為作。拙蠢乖能君怎學,兩般還是無心藥。趁生前有道正該修,莫浪泊。認根源,脫本殼。訪長生,須把捉。要時時明見,醍醐醍醐(tí hú):作乳酪時,上一重凝者為酥,酥上加油為醍醐。佛教用醍醐比喻教義。斟酌。貫徹三關填黑海,管叫善者乘鸞鶴。那其間湣故更慈悲,登極樂。

話表唐三藏一念虔誠,且休言天神保護,似這草木之靈尚來引送,雅會一宵,脫出荊棘針刺,再無蘿蓏攀纏。四眾西進,行夠多時,又值冬殘,正是那三春之日:

物華交泰物華交泰:物華,萬物之精華。交泰,天地之氣融合貫通,生養萬物。這裏意為萬物生長,春回大地。,鬥柄回寅鬥柄回寅:鬥柄,指北鬥星。寅,正月。亦是春天到來的意思。。草芽遍地綠,柳眼滿堤青。一嶺桃花紅錦涴,半溪煙水碧羅明。幾多風雨,無限心情。日曬花心豔,燕銜苔蕊輕。山色王維畫濃淡山色王維畫濃淡:王維,字摩詰,唐代太原人,著名詩人、畫家。其畫以山水見長,人稱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晚年官至尚書右丞,世稱“王右丞”。,鳥聲季子舌縱橫鳥聲季子舌縱橫:蘇秦,字季子,戰國時的縱橫家,善於言辯。這裏比喻鳥叫的聲音十分好聽,像蘇秦的舌頭一樣。。芳菲鋪繡無人賞,蝶舞蜂歌卻有情。

師徒們也自尋芳踏翠,緩隨馬步。正行之間,忽見一座高山,遠望著與天相接。三藏揚鞭指道:“悟空,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可便似接著青天,透衝碧漢。”行者道:“古詩雲:‘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但言山之極高,無可與他比並。豈有接天之理!”八戒道:“若不接天,如何把昆侖山號為‘天柱’?”行者道:“你不知。自古‘天不滿西北’。昆侖山在西北乾位上,故有頂天塞空之意,遂名天柱。”沙僧笑道:“大哥把這好話兒莫與他說。他聽了去,又降別人。我們且走路。等上了那山,就知高下也。”那呆子趕著沙僧,廝耍廝鬥。老師父馬快如飛。

須臾到那山崖之邊,一步步往上行來,隻見那山:

林中風颯颯,澗底水潺潺。鴉雀飛不過,神仙也道難。千崖萬壑,億曲百灣。塵埃滾滾無人到,怪石森森不厭看。有處有雲如水滉,是方是樹鳥聲繁。鹿銜芝去,猿摘桃還。狐貉往來崖上跳,麞獐出入嶺頭頑。忽聞虎嘯驚人膽,斑豹蒼狼把路攔。

唐三藏一見心驚。孫行者神通廣大,你看他一條金箍棒,哮吼一聲,嚇過了狼蟲虎豹,剖開路,引師父直上高山。行過嶺頭,下西平處,忽見祥光靄靄,彩霧紛紛,有一所樓台殿閣,隱隱的鍾磬悠揚。三藏道:“徒弟們,看是個什麼去處。”行者抬頭,用手搭涼篷,仔細觀看,那壁廂好個所在!真個是:

珍樓寶座,上刹名方。穀虛繁地籟,境寂散天香。青鬆帶雨遮高閣,翠竹留雲護講堂。霞光縹緲龍宮顯,彩色飄馥沙界長。朱欄玉戶,畫棟雕梁。談經香滿座,語籙月當窗。鳥啼丹樹內,鶴飲石泉旁。四圍花發琪園秀,三麵門開舍衛光。樓台突兀門迎嶂,鍾磬虛徐聲韻長。窗開風細,簾卷煙茫。有僧情散淡,無俗意和昌。紅塵不到真仙境,靜土招提好道場。

行者看罷,回複道:“師父,那去處是便是座寺院,卻不知禪光瑞靄之中又有些凶氣,何也?觀此景象,也似雷音,卻又路道差池。我們到那廂,決不可擅入,恐遭毒手。”唐僧道:“既有雷音之景,莫不就是靈山?你休誤了我誠心,耽擱了我來意。”行者道:“不是,不是!靈山之路,我也走過幾遍,那是這路途?”八戒道:“縱然不是,也必有個好人居住。”沙僧道:“不必多疑。此條路未免從那門首過,是不是一見可知也。”行者道:“悟淨說得有理。”

那長老策馬加鞭,至山門前,見“雷音寺”三個大字,慌得滾下馬來,倒在地下,口裏罵道:“潑猢猻!害殺我也!現是雷音寺,還哄我哩!”行者陪笑道:“師父莫惱,你再看看。山門上乃四個字,你怎麼隻念出三個來,倒還怪我?”長老戰兢兢的爬起來再看,真個是四個字,乃“小雷音寺”。三藏道:“就是小雷音寺,必定也有個佛祖在內。經上言三千諸佛,想是不在一方。似觀音在南海,普賢在峨眉,文殊在五台。這不知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場。古人雲:‘有佛有經,無方無寶。’我們可進去來。”行者道:“不可進去。此處少吉多凶,若有禍患,你莫怪我。”三藏道:“就是無佛,也必有個佛像。我弟子心願,遇佛拜佛,如何怪你?”即命八戒取袈裟,換僧帽,結束了衣冠,舉步前進。

隻聽得山門裏有人叫道:“唐僧,你自東土來拜見我佛,怎麼還這等怠慢?”三藏聞言,即便下拜,八戒也磕頭,沙僧也跪倒;惟大聖牽馬,收拾行李在後。方入到二層門內,就見如來大殿。殿門外寶台之下,擺列著五百羅漢、三千揭諦、四金剛、八菩薩、比丘尼、優婆塞、無數的聖僧、道者。真個也香花豔麗,瑞氣繽紛。慌得那長老與八戒、沙僧一步一拜,拜上靈台之間。行者公然不拜。又聞得蓮台座上厲聲高叫道:“那孫悟空,見如來怎麼不拜?”不知行者又仔細觀看,見得是假,遂丟了馬匹、行囊,掣棒在手,喝道:“你這夥孽畜,十分膽大!怎麼假倚佛名,敗壞如來清德?不要走!”雙手掄棒,上前便打。隻聽得半空中“丁當”一聲,撇下一副金鐃,把行者連頭帶足合在金鐃之內。慌得個豬八戒、沙和尚連忙使起鈀杖,就被些阿羅、揭諦、聖僧、道者一擁近前圍繞。他兩個措手不及,盡被拿了。將三藏捉住,一齊都繩纏索綁,緊縛牢拴。

原來那蓮花座上裝佛祖者乃是個妖王,眾阿羅等都是些小怪。遂收了佛祖體像,依然現出妖身。將三眾抬入後邊收藏;把行者合在金鐃之中,永不開放,隻擱在寶台之上,限三晝夜化為膿血,化後,才將鐵籠蒸他三個受用。這正是:

碧眼猢兒識假真,禪機見像拜金身。

黃婆盲目同參禮,木母癡心共話論。

邪怪生強欺本性,魔頭懷惡詐天人。

誠為道小魔頭大,錯入旁門枉費身。

那時群妖將唐僧三眾收藏在後,把馬拴在後邊,把他的袈裟、僧帽安在行李擔內,亦收藏了。一壁廂嚴緊。不提。

卻說行者合在金鐃裏,黑洞洞的,燥得滿身流汗,左拱右撞,不能得出,急得他使鐵棒亂打,莫想得動分毫。他心裏沒了算計,將身往外一掙,卻要掙破那金鐃;遂撚著一個訣,就長有千百丈高,那金鐃也隨他身長,全無一些瑕縫光明;卻又撚訣把身子往下一小,小如芥菜子兒,那鐃也就隨身小了,更沒些些孔竅。他又把鐵棒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幡竿一樣,撐住金鐃。他卻把腦後毫毛,選長的拔下兩根,叫“變!”即變做梅花頭五瓣鑽兒,挨著棒下,鑽有千百下,隻鑽得蒼蒼響亮,再不鑽動一些。行者急了,卻撚個訣,念一聲:“唵口藍靜法界,乾元亨利貞”的咒語,拘得那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一十八位護教伽藍,都在金鐃之外道:“大聖,我等俱保護著師父,不叫妖魔傷害,你又拘喚我等做甚?”行者道:“我那師父不聽我勸解,就弄死他也不虧!但隻你等怎麼快作法將這鐃鈸掀開,放我出來,再作處治。這裏麵不通光亮,滿身暴燥,卻不悶殺我也?”眾神真個掀鐃,就如長就的一般,莫想揭得分毫。金頭揭諦道:“大聖,這鐃鈸不知是件什麼寶貝,連上帶下,合成一塊。小神力薄,不能掀動。”行者道:“我在裏麵,不知使了多少神通,也不得動。”

揭諦聞言,即著六丁神保護著唐僧、六甲神看守著金鐃、眾伽藍前後照察,他卻縱起祥光,須臾間,闖入南天門裏。不待宣召,直上靈霄寶殿之下,見玉帝俯伏啟奏道:“主公,臣乃五方揭諦使。今有齊天大聖保唐僧取經,路遇一山,名小雷音寺。唐僧錯認靈山進拜,原來是妖魔假設,困陷他師徒,將大聖合在一副金鐃之內,進退無門,看看至死。特來啟奏。”即傳旨:“差二十八宿星辰,快去釋厄降妖。”

那星宿不敢少緩,隨同揭諦出了天門。至山門之內,有二更時分,那些大小妖精,因獲了唐僧,老妖俱犒賞了,各去睡覺。眾星宿更不驚張,都到鐃鈸之外,報道:“大聖,我等是玉帝差來二十八宿,到此救你。”行者聽說大喜,便叫:“動兵器打破,老孫就出來了!”眾星宿道:“不敢打。此物乃渾金之寶,打著必響;響時驚動妖魔,卻難救拔。等我們用兵器撬他。你那裏但見有一些光處就走。”行者道:“正是。”你看他們使槍的使槍,使劍的使劍,使刀的使刀,使斧的使斧;扛的扛,抬的抬,掀的掀,撬的撬;弄到有三更天氣,漠然不動,就是鑄成了囫圇的一般。那行者在裏邊東張張,西望望,爬過來,滾過去,莫想看見一些光亮。

亢金龍道:“大聖啊,且休焦躁。觀此寶定是個如意之物,斷然也能變化。你在那裏麵,於那合縫之處,用手摸著,等我使角尖兒拱進來,你可變化了,順鬆處脫身。”行者依言,真個在裏麵亂摸。這星宿把身變小了,那角尖兒就似個針尖一樣,順著鈸合縫口上伸將進去。可憐用盡千斤之力,方能穿透裏麵。卻將本身與角使法像,叫“長!長!長!”角就長有碗來粗細,那鈸口倒也不像金鑄的,好似皮肉長成的,順著亢金龍的角,緊緊噙住,四下裏更無一絲拔縫。行者摸著他的角,叫道:“不濟事,上下沒有一毫鬆處。沒奈何,你忍著些兒疼,帶我出去。”好大聖,即將金箍棒變作一把鋼鑽兒,將他那角尖上鑽了一個孔竅,把身子變得似個芥菜子兒,拱在那鑽眼裏蹲著,叫:“扯出角去!扯出角去!”這星宿又不知費了多少力,方才拔出,使得力盡筋柔,倒在地下。

行者卻自他角尖鑽眼裏鑽出,現了原身,掣出鐵棒,照鐃鈸“當”的一聲打去,就如崩倒銅山,炸開金鐃,可惜把個佛門之器,打做個千百塊散碎之金!嚇得那二十八宿驚張、五方揭諦發豎。大小群妖皆夢醒。老妖王睡裏慌張,急起來,披衣擂鼓,聚點群妖,各執器械。此時天將黎明,一擁趕到寶台之下,隻見孫行者與列宿圍在碎破金鐃之外,大驚失色,即令:“小的們,緊關了前門,不要放出人去!”

行者聽說,即攜星眾駕雲,跳在九霄空裏。那妖王收了碎金,排開妖卒,列在山門外。妖王懷恨,沒奈何披掛了,使一根短軟狼牙棒,出營高叫:“孫行者,好男子不可遠走高飛!快向前與我交戰三合!”行者忍不住,即引星眾按落雲頭,觀看那妖精怎生模樣。但見他:

蓬著頭,勒一條扁薄金箍;光著眼,簇兩道黃眉的豎。懸膽鼻,孔竅開查;四方口,牙齒尖利。穿一副叩結連環鎧,勒一條生絲攢穗絛。腳踏烏喇鞋烏喇鞋:即靰鞡。以牛、馬、豬等皮做幫底的靴子。一對,手執狼牙棒一根。此形似獸不如獸,相貌非人卻似人。

行者挺著鐵棒喝道:“你是個什麼怪物,擅敢假裝佛祖,侵占山頭,虛設小雷音寺?”那妖王道:“這猴兒是也不知我的姓名,故來冒犯仙山。此處喚做小西天,因我修行,得了正果,天賜與我的寶閣珍樓。我名乃是黃眉老佛。這裏人不知,但稱我為黃眉大王、黃眉爺爺。一向久知你往西去,有些手段,故此設像顯能,誘你師父進來,要和你打個賭賽。如若鬥得過我,饒你師徒,讓汝等成個正果;如若不能,將汝等打死,等我去見如來取經,果正中華也。”行者笑道:“妖精,不必海口!既要賭,快上來領棒!”那妖王喜孜孜,使狼牙棒抵住。這一場好殺:

兩條棒,不一樣,說將起來有形狀。一條短軟佛家兵,一條堅硬藏海藏。都有隨心變化功,今番相遇爭強壯。短軟狼牙雜錦妝,堅硬金箍蛟龍像。若粗若細實可誇,要短要長甚停當。猴與魔,齊打仗,這場真個無虛誑。馴猴秉教作心猿,潑怪欺天弄假像。嗔嗔恨恨各無情,惡惡凶凶都有樣。那一個,當頭手起不放鬆;這一個,架丟劈麵難推讓。噴雲照日昏,吐霧遮峰嶂。棒來棒去兩相迎,忘生忘死因三藏。

看他兩個鬥經五十回合,不見輸贏。那山門口鳴鑼擂鼓,眾妖精呐喊搖旗。這壁廂有二十八宿天兵共五方揭諦眾聖,各掮器械,吆喝一聲,把那魔頭圍在中間,嚇得那山門外群妖難擂鼓,戰兢兢手軟不敲鑼。老妖公然不懼,一隻手使狼牙棒架著眾兵,一隻手去腰間解下一條舊白布搭包兒,往上一拋,滑的一聲響亮,把孫大聖、二十八宿與五方揭諦,一搭包兒通裝將去,挎在肩上,拽步回身。眾小妖個個歡然得勝而回。老妖叫小的們取了三五十條麻索,解開搭包,拿一個,捆一個。一個個都骨軟筋麻,皮膚窊皺窊皺:癟皺。窊(wā),下陷的意思。形容皮膚都癟下去了。。捆了抬去後邊,不分好歹,俱擲之於地。妖王又命排筵暢飲,自旦至暮方散,各歸寢處。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