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七十回妖魔寶放煙沙火悟空計盜紫金鈴第七十回妖魔寶放煙沙火悟空計盜紫金鈴第 七 十 回妖魔寶放煙沙火悟空計盜紫金鈴卻說那孫行者抖擻神威,持著鐵棒,踏祥光,起在空中,迎麵喝道:“你是那裏來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那怪物厲聲叫道:“吾黨不是別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賽太歲大王爺爺部下先鋒。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宮女二名,伏侍金聖娘娘。你是何人,敢來問我?”行者道:“吾乃齊天大聖孫悟空。因保東土唐僧西天拜佛,路過此國,知你這夥邪魔欺主,特展雄才,治國祛邪。正沒處尋你,卻來此送命!”那怪聞言,不知好歹,展長槍就刺行者,行者舉鐵棒劈麵相迎。在半空裏一場好殺:

棍是龍宮鎮海珍,槍乃人間轉煉鐵。凡兵怎敢比仙兵,擦著些兒神氣泄。大聖原來太乙仙,妖精本是邪魔孽。鬼祟焉能近正人,一正之時邪就滅。那個弄風播土唬皇王,這個踏霧騰雲遮日月。丟開架手賭輸贏,無能誰敢誇豪傑!還是齊天大聖能,乒乓一棍槍先折。

那妖精被行者一鐵棒把根槍打做兩截,慌得顧性命,撥轉風頭,徑往西方敗走。

行者且不趕他,按下雲來,來至避妖樓地穴之外,叫道:“師父,請同陛下出來,怪物已趕去矣。”那唐僧才扶著君王同出穴外。見滿天晴朗,更無妖邪之氣。那皇帝即至酒席前,自己拿壺把盞,滿斟金杯,奉與行者道:“神僧,權謝!權謝!”這行者接杯在手,還未回言,隻聽得朝門外有官來報:“西門上火起了!”行者聞說,將金杯連酒望空一撇,“當”的一聲響亮,那個金杯落地。君王著了忙,躬身施禮道:“神僧,恕罪!恕罪!是寡人不是了!禮當請上殿拜謝,隻因有這方便酒在此,故就奉耳。神僧卻把杯子撇了,卻不是有見怪之意?”行者笑道:“不是這話,不是這話。”少頃間,又有官來報:“好雨呀!才西門上起火,被一場大雨把火滅了。滿街上流水,盡都是酒氣。”行者又笑道:“陛下,你見我撇杯,疑有見怪之意,非也。那妖敗走西方,我不曾趕他,他就放起火來。這一杯酒,卻是我滅了妖火,救了西城裏外人家,豈有他意!”國王更十分歡喜加敬。即請三藏四眾同上寶殿,就有推位讓國之意。行者笑道:“陛下,才那妖精,他稱是賽太歲部下先鋒,來此取宮女的。他如今戰敗而回,定然報與那廝。那廝定要來與我相爭。我恐他一時興師帥眾,未免又驚傷百姓,恐嚇陛下。欲去迎他一迎,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取回聖後。但不知向那方去?這裏到他那山洞有多少遠近?”國王道:“寡人曾差‘夜不收’夜不收:軍隊中的探子。因為他們常常夜裏派出去偵探軍情,故稱夜不收。軍馬到那裏探聽聲息,往來要行五十餘日。坐落南方,約有三千餘裏。”行者聞言,叫:“八戒、沙僧護持在此,老孫去來。”國王扯住道:“神僧且從容一日,待安排些幹糧烘炒,與你些盤纏銀兩,選一匹快馬,方才可去。”行者笑道:“陛下說得是巴山轉嶺步行之話。我老孫不瞞你說,似這三千裏路,斟酒在盅不冷,就打個往回。”國王道:“神僧,你不要怪我說。你這尊貌,卻像個猿猴一般,怎生有這等法力會走路也?”行者道:

“我身雖是猿猴數,自幼打開生死路。

遍訪明師把道傳,山前修煉無朝暮。

倚天為鼎地為爐,兩般藥物團烏兔烏兔:古代神話說日中有烏,月中有兔,因稱太陽為金烏,月亮為玉兔,合稱日月為烏兔。這裏借指陰陽。。

采取陰陽水火交,時間頓把玄關悟。

全仗天罡搬運功,也憑鬥柄遷移步。

退爐進火最依時,抽鉛添汞相交顧。

攢簇五行造化生,合和四象分時度。

二氣歸於黃道間,三家會在金丹路。

悟通法律歸四肢,本來筋鬥如神助。

一縱縱過太行山,一打打過淩雲渡。

何愁峻嶺幾千重,不怕長江百十數。

隻因變化沒遮攔,一打十萬八千路!”

那國王見說,又驚又喜,笑吟吟捧著一杯禦酒遞與行者,道:“神僧遠勞,進此一杯引意。”這大聖一心要去降妖,那裏有心吃酒,隻叫:“且放下,等我去了回來再飲。”好行者,說聲去,呼哨一聲,寂然不見。那一國君臣皆驚訝。不提。

卻說行者將身一縱,早見一座高山,阻住霧角。即按雲頭,立在那巔峰之上。仔細觀看,好山:

衝天占地,礙日生雲。衝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礙日的,乃嶺頭鬆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嶙嶙。鬆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嶙嶙,萬載千年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聞妖蟒過。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打陣:禽、獸在天空、陸地成群密集叫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新。雖然奇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隱逸處。

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隻見那山凹裏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

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那煙不是灶筒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色:青紅白黑黃。熏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林內飛禽羽盡光。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

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

紛紛垓垓紛紛垓垓:紛紛灑落。遍天涯,鄧鄧渾渾大地遮。

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穀滾芝麻。

采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

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這行者隻顧看玩,不覺沙灰飛入鼻內,癢斯斯的,打了兩個噴嚏,即回頭伸手,在岩下摸了兩個鵝卵石塞住鼻子;搖身一變,變做一個攢火的鷂子,飛入煙火中間,驀驀(mò):突然。這裏形容變化成鷂子在煙穴中急飛起伏的情景。了幾驀,卻就沒了沙灰,煙火也息了。急現本像下來又看時,隻聽得叮叮咚咚的一個銅鑼聲響。卻道:“我走錯了路也!這裏不是妖精住處。鑼聲似鋪兵之鑼,想是通國的大路,有鋪兵去下文書。且等老孫去問他一問。”

正走處,忽見是個小妖兒,擔著黃旗,背著文書,敲著鑼兒,急走如飛而來。行者笑道:“原來是這廝打鑼。他不知送的是什麼書信,等我聽他一聽。”好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猛蟲兒,輕輕的飛在他書包之上。隻聽得那妖精敲著鑼,緒緒聒聒的自念自誦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國強奪了金聖皇後,一向無緣,未得沾身,隻苦了要來的宮女頂缸。兩個來弄殺了,四個來也弄殺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今年還要,卻撞個對頭來了。那個要宮女的先鋒被個什麼孫行者打敗了,不發宮女。我大王因此發怒,要與他國爭持,叫我去下什麼戰書。這一去,那國王不戰則可,戰必不利。我大王使煙火飛沙,那國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那時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臣,——雖然也有個大小官爵,隻是天理難容也!”

行者聽了,暗喜道:“妖精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後邊這兩句話說,‘天理難容’,卻不是個好的?——但隻說金聖皇後一向無緣,未得沾身,此話卻不解其意。等我問他一問。”嚶的一聲,一翅飛離了妖精,轉向前路,有十數裏地,搖身一變,又變做一個道童:

頭挽雙抓髻,身穿百衲衣。

手敲魚鼓簡,口唱道情詞。

轉山坡,迎著小妖,打個起手道:“長官,那裏去?送的是什麼公文?”那妖物就像認得他的一般,住了鑼槌,笑嘻嘻的還禮道:“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國下戰書的。”行者接口問道:“朱紫國那話兒,可曾與大王配合哩?”小妖道:“自前年攝得來,當時就有一個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與金聖宮妝新妝新:指新婚時的穿戴。。他自穿了那衣,就渾身上下都生了針刺,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但挽著些手兒,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緣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早間差先鋒去要宮女伏侍,被一個什麼孫行者戰敗了。大王憤怒,所以叫我去下戰書,明日與他交戰也。”行者道:“怎的?大王卻著惱嗬?”小妖道:“正在那裏著惱哩。你去與他唱個道情詞兒解解悶也好。”

好行者拱手抽身就走,那妖依舊敲鑼前行。行者就行起凶來,掣出棒,複轉身,望小妖腦後一下,可憐就打得頭爛血流漿迸出,皮開頸折命傾之!收了棍子,卻又自悔道:“急了些兒!不曾問他叫做什名字。——罷了!”卻去取下他的戰書,藏於袖內;將他黃旗、銅鑼藏在路旁草裏;因扯著腳要往澗下捽時,隻聽“當”的一聲,腰間露出一個鑲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寫道:

心腹小校一名,有來有去。五短身材,扢撻臉,無須。長川長川:長久、永遠。懸掛,無牌即假。

行者笑道:“這廝名字叫做有來有去,這一棍子打得‘有去無來’也!”將牙牌解下,帶在腰間。欲要捽下屍骸,卻又思量起煙火之毒,且不敢尋他洞府,即將棍子舉起,著小妖胸前搗了一下,挑在空中,徑回本國,且當報一個頭功。你看他自思自念,呼哨一聲,到了國界。

那八戒在金鑾殿前正護持著王、師,忽回頭看見行者半空中將個妖精挑來,他卻怨道:“噯!不打緊的買賣!早知老豬去拿來,卻不算我一功?”說未畢,行者按落雲頭,將妖精捽在階下。八戒跑上去,就築了一鈀道:“此是老豬之功!”行者道:“是你甚功?”八戒道:“莫賴我,我有證見,你不看一鈀築了九個眼子哩!”行者道:“你看看可有頭沒頭?”八戒笑道:“原來是沒頭,我道如何築他也不動動兒。”行者道:“師父在那裏?”八戒道:“在殿裏與王敘話哩。”行者道:“你且去請他出來。”八戒急上殿,點點頭,三藏即便起身下殿,迎著行者。行者將一封戰書揣在三藏袖裏道:“師父收下,且莫與國王看見。”

說不了,那國王也下殿,迎著行者道:“神僧孫長老來了!拿妖之事如何?”行者用手指道:“那階下不是妖精?被老孫打殺了也!”國王見了道:“是便是個妖屍,卻不是賽太歲。賽太歲寡人親見他兩次,身長丈八,膊闊五停,麵似金光,聲如霹靂。那裏是這般鄙矮?”行者笑道:“陛下認得,果然不是。這是一個報事的小妖,撞見老孫,卻先打死,挑回來報功。”國王大喜道:“好!好!好!該算頭功!寡人這裏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個的實。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個回來,真神通也!”叫:“看暖酒來!與長老賀功。”行者道:“吃酒還是小事。我問陛下,金聖宮別時,可曾留下個什麼表記?你與我些兒。”那國王聽說“表記”二字,卻似刀劍剜心,忍不住失聲淚下,說道:

“當年佳節慶朱明,太歲凶妖發喊聲。

強奪禦妻為壓寨,寡人獻出為蒼生。

更無會話並離話,那有長亭共短亭哪有長亭共短亭:古時設在路旁的亭舍,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供行人停食休息,也常用作餞別處。李白《蠻薩蠻》詞:“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這裏亦指話別、送別。!

表記香囊全沒影,至今撇我苦伶仃!”

行者道:“陛下在邇,何以為惱?那娘娘既無表記,他在宮內,可有什麼心愛之物,與我一件也罷。”國王道:“你要怎的?”行者道:“那妖王實有神通。我見他放煙、放火、放沙,果是難收;縱收了,又恐娘娘見我麵生,不肯跟我回國。須是得他平日心愛之物一件,他方信我,我好帶他回來。為此故要帶去。”國王道:“昭陽宮裏梳妝閣上,有一雙黃金寶串,原是金聖宮手上戴的。隻因那日端午,要縛五色彩線,故此褪下,不曾戴上。此乃是他心愛之物。如今現收在減妝盒裏。寡人見他遭此離別,更不忍見;一見即如見他玉容,病又重幾分也。”行者道:“且休題這話,且將金串取來。如舍得,都與我拿去;如不舍,隻拿一隻去也。”國王遂命玉聖宮取出,取出即遞與國王。國王見了,叫了幾聲“知疼著熱的娘娘”,遂遞與行者。行者接了,套在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