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洞房花燭,避夫逃走之情。
趁如今星光月皎,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我和你到後園中交歡配鸞儔去也。”行者聞言,暗點頭道:“那幾個愚僧,都被色欲引誘,所以傷了性命。他如今也來哄我。”就隨口答應道:“娘子,我出家人年紀尚幼,卻不知什麼交歡之事。”女子道:“你跟我去,我教你。”行者暗笑道:“也罷,我跟她去,看她怎生擺布。”
他兩個摟著肩,攜著手,出了佛殿,徑至後邊園裏。那怪把行者使個絆子腿,跌倒在地,口裏“心肝哥哥”的亂叫,將手就去掐他的臊根。行者道:“我的兒,真個要吃老孫哩!”卻被行者接住他手,使個小坐跌法,把那怪一轆轤掀翻在地上。那怪口裏還叫道:“心肝哥哥,你倒會跌你的娘哩!”行者暗算道:“不趁此時下手他,還到幾時!正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就把手一叉,腰一躬,一跳跳起來,現出原身法象,掄起金箍鐵棒,劈頭就打。
那怪倒也吃了一驚。他心想道:“這個小和尚,這等利害!”打開眼一看,原來是那唐長老的徒弟姓孫的。他也不懼他。你說這精怪是甚麼精怪:
金作鼻,雪鋪毛。地道為門屋,安身處處牢。養成三百年前氣,曾向靈山走幾遭。一飽香花和蠟燭,如來吩咐下天曹。托塔天王恩愛女,哪吒太子認同胞。也不是個填海鳥填海鳥:即精衛,神話傳說中的鳥,亦稱冤禽。相傳為炎帝女,名女娃,因遊東海淹死,遂化為精衛,經常銜西山木古去填東海。見《山海經·北山經》及《述異記》卷上。,也不是個載山鼇載山鼇:古代神話傳說,渤海之東有大壑,其下無底,中有五山,常隨波漂流,上帝使十五巨鼇舉首載之,五山才兀峙不動。鼇,傳說中的海中大龜,一說大鱉。。也不怕的雷煥劍雷煥劍:相傳晉代張華見鬥、牛二星之間有紫氣,便派雷煥到豐城當縣令,結果在豐城獄中掘地得二劍,一曰龍泉,一曰太阿。《晉書·張華傳》。,也不怕的呂虔刀呂虔刀:三國魏呂虔有一口寶刀,據說隻有位登三公的人才可佩刀,他便送給了王祥,王祥又送給了王覽。事見《晉事·王覽傳》。。往往來來,一任他水流江漢闊;上上下下,那論他山聳泰恒高!你看他月貌花容嬌滴滴,誰識得是個鼠老成精逞黠豪!
他自恃的神通廣大,便隨手架起雙股劍,丁丁當當的響,左遮右格,隨東倒西。行者雖強些,卻也撈他不倒。陰風四起,殘月無光。你看他兩人,後園中一場好殺:
陰風從地起,殘月蕩微光。闃靜梵王宇,闌珊小鬼廊,後園裏一片戰爭場。孫大士,天上聖;毛姹女,女中王,賭賽神通未肯降。一個兒扭轉芳心嗔黑禿,一個兒圓睜慧眼恨新妝。兩手劍飛,哪認得女菩薩;一根棍打,狠似個活金剛。響處金箍如電掣,霎時鐵白耀星芒。玉樓抓翡翠,金殿碎鴛鴦。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長。十八尊羅漢,暗暗喝彩;三十二諸天,個個慌張。
那孫大聖精神抖擻,棍兒沒半點差池。妖精自料敵他不住,猛可的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潑貨!那走?快快來降!”那妖精隻是不理,直往後退。等行者趕到緊急之時,即將左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語,叫一聲“變!”就變做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真身一晃,化陣清風而去。這卻不是三藏的災星?他便徑撞到方丈裏,把唐三藏攝將去雲頭上,杳杳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進了無底洞,叫小的們安排素筵席成親。不提。
卻說行者鬥得心焦性躁,閃一個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來,乃是一隻花鞋。行者曉得中了他計,連忙轉身來看師父。那有個師父?隻見那呆子和沙僧口裏嗚哩嗚哪說什麼。行者怒氣填胸,也不管好歹,撈起棍來一片打,連聲叫道:“打死你們!打死你們!”那呆子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是個靈山大將,見得事多,就軟款溫柔,近前跪下道:“兄長,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殺我兩個,也不去救師父,徑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殺你兩個,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長說那裏話?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兄啊,這行囊、馬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分金管鮑分金:管仲、鮑叔是春秋時齊國的大臣。起初管仲困難,與鮑叔合夥做生意,分財利時管仲多分給自己,鮑叔知他家貧窮,不以管仲為貪。後來人們就用管鮑分金,比喻朋友情誼十分深厚,能知心相契。本事見《史記·管晏列傳》。,休仿孫龐鬥智孫龐鬥智:孫臏、龐涓都是戰國時的軍事家。他們曾在一起同師學習兵法。龐涓先在魏國為將軍,他嫉妒孫臏的才能,暗地差人召他來,將他膝蓋骨剔去。後孫臏輾轉到了齊國,深受齊威王器重,任軍師。齊魏交戰,孫臏用計擊敗魏軍,龐涓自刎而死。後人用孫龐鬥智,比喻雙方施展計謀,較量高底,也比喻朋友變成勾盡鬥角的仇敵。見《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望兄長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行者雖是神通廣大,卻也明理識時,見沙僧苦苦哀告,便就回心道:“八戒、沙僧,你都起來。明日找尋師父,卻要用力。”那呆子聽見饒了,恨不得天也許下半邊,道:“哥啊,這個都在老豬身上。”兄弟們思思想想,哪曾得睡?恨不得點頭喚出扶桑日,一口吹散滿天星。
三眾隻坐到天曉,收拾要行,早有寺僧攔門來問:“老爺那裏去?”行者笑道:“不好說。昨日對眾誇口,說與他們拿妖精,妖精未曾拿得,倒把我個師父不見了。我們尋師父去哩。”眾僧害怕道:“老爺,小可的事,倒帶累老師!卻往那裏去尋?”行者道:“有處尋他。”眾僧又道:“既去莫忙,且吃些早齋。”連忙的端了兩三盆湯飯。八戒盡力吃個幹淨,道:“好和尚!我們尋著師父,再到你這裏來耍子。”行者道:“還到這裏吃他飯哩!你去天王殿裏看看那女子在否。”眾僧道:“老爺,不在了,不在了。自是當晚宿了一夜,第二日就不見了。”
行者喜喜歡歡的辭了眾僧,著八戒、沙僧牽馬挑擔,徑回東走。八戒道:“哥哥差了。怎麼又往東行?”行者道:“你豈知道!前日在那黑鬆林綁的那個女子,老孫火眼金睛,把他認透了,你們都認做好人。今日吃和尚的也是他,攝師父的也是他,你們救得好女菩薩!今既攝了師父,還從舊路上找尋去也。”二人歎服道:“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細!去來!去來!”
三人急急到於林內,隻見那:
雲靄靄,霧漫漫;石層層,路盤盤。狐蹤兔跡交加走,虎豹豺狼往複鑽。林內更無妖怪影,不知三藏在何端。
行者心焦,掣出棒來,搖身一變,變作大鬧天宮的本相,三頭六臂,六隻手理著三根棒,在林裏辟哩的亂打。八戒見了道:“沙僧,師兄著了惱,尋不著師父,弄做個氣心風了!”原來行者打了一路,打出兩個老頭兒來,——一個是山神,一個是土地,上前跪下道:“大聖,山神、土地來見。”八戒道:“好靈根啊!打了一路,打出兩個山神、土地;若再打一路,連太歲也都打出來也!”行者問道:“山神、土地,汝等這般無禮!在此處專一結夥強盜,強盜得了手,買些豬羊祭賽你,又與妖精結擄打夥兒,把我師父攝來!如今藏在何處?快快的從實供來,免打!”二神慌了,道:“大聖錯怪了我耶。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不伏小神管轄。但隻夜間風響處,小神略知一二。”行者道:“既知一二,說來!”土地道:“那妖精攝你師父去,在那正南下,離此有千裏之遙。那廂有座山,喚做陷空山;山中有個洞,叫做無底洞。是那山裏妖精到此變化攝去你師父也。”行者聽言,暗自驚心。喝退了山神、土地,收了法身,現出本相,與八戒、沙僧道:“師父去得遠了。”八戒道:“遠便騰雲趕去!”
好呆子,一縱狂風先起,隨後是沙僧駕雲。那白馬原是龍子出身,馱了行李,也踏了風霧。大聖即起筋鬥,一直南來。不多時,早見一座大山,阻住雲腳。三人踩住馬,都按定雲頭。見那山:
頂摩碧漢,峰接青霄。周圍雜樹萬萬千,來往飛禽喳喳噪。虎豹成陣走,獐鹿打叢行。向陽處,琪花瑤草馨香;背陰方,臘雪頑冰不化。崎嶇峻嶺,削壁懸崖。直立高峰,灣環深澗。鬆鬱鬱,石磷磷,行人見了悚其心。打柴樵子全無影,采藥仙童不見蹤。眼前虎豹能興霧,遍地狐狸亂弄風。
八戒道:“哥啊,這山如此險峻,必有妖邪。”行者道:“不消說了。‘山高原有怪,嶺峻豈無精?’”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著八戒先下山凹裏打聽打聽,看那條路好走,端的可有洞府,再看是那裏開門,俱細細打探,我們好一齊去尋師父救他。”八戒道:“老豬晦氣!先拿我頂缸!”行者道:“你夜來說都在你身上,如何打仰打仰:翻悔。?”八戒道:“不要嚷,等我去。”呆子放下鈀,抖抖衣裳,空著手,跳下高山,找尋路徑。
這一去,畢竟不知好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