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作者:林衍

梁漱溟的墓,坐落在山東省鄒平縣黃山的半山腰裏。冷冷清清的石級之上,70歲的王澤浦一手拿著竹夾子,一手提著垃圾袋,正在撿拾路邊的垃圾。

老人的家就在墓地旁的一間紅磚房裏,房前有他用樹枝搭就的籬笆門和一個空蕩蕩的鳥籠。他本可以住在山下的老年公寓中,卻已經寄居山上,守墓11年。

墓裏葬著的人,曾被譽為“中國最後的儒家”,他提出過“複興民族在於複興農村”的觀點,並在鄒平搞過7年鄉村建設。

墓外的老者,對這一切知之不深,11年來,他所謹記的,隻不過是“讓先生的墓幹淨一點”。

王澤浦穿一件深藍色的工服,襯衫的扣子係到最上麵一個。他一輩子務農,隻念過初中,上學時,沒少聽老師們回憶“梁漱溟在鄒平的事跡”。2000年,他上山當了護林員,住的紅磚房正挨著梁漱溟墓。

讓他驚訝的是,眼前的墓地竟與荒地無異,荒草長了“半人多高”,果皮滿地,遊客大小便的痕跡依稀可辨,“實在是不落忍”。

正是這句“不落忍”,讓他用了幾天的時間為墓地拔掉荒草,掃清汙垢,也讓埋骨他鄉的梁漱溟,從此多了一個守墓人。

之後的11年裏,每隔上一兩天,王澤浦便要來到墓地,將梁漱溟的墓碑擦拭幹淨,把被風吹走形的花束放回擺好,再將空場上的落葉和斷枝一一掃清,在屋裏,光是掃禿了的竹編掃帚,就能找到兩三把。

“幹這個活兒就是個良心活兒,等到人來了再收拾就太不像樣了。”王澤浦坐在漏雨漏光的紅磚房裏,僅有的單人沙發已經磨得露出了海綿。

山上不通電,沒有自來水。其他幾位護林員下班便回家,但王澤浦卻“吃住在山上”,晚上點蠟燭,門口支著個扁擔挑水用。相熟的爬山者管他叫“老光棍兒”,卻不知道他的四個兒子早已住上了樓,曾三番兩次要“接父親回去”。

老人說,他不放心梁先生的墓園,每年大年三十,他會回家“吃頓飯,睡一覺”,初一早上便回來。他堅持,“到死的時候才下山”。

除了這個身居深山的老人外,人們似乎正在一點點地將梁漱溟淡忘。墓碑前擺放的花束早已幹枯,祭拜者越來越少,上山遊玩的學生們甚至懶得邁步走上這幾十級台階,而更願意到不遠處一個歸國華僑墓地的涼亭裏“打打牌”。

但王澤浦不想放棄。去年年底,他給鄒平縣文化體育和旅遊事業發展局寫了一封建議信,提議在黃山廣場裏設置一個梁漱溟墓的指示牌,“讓鄒平人記住梁先生”。

談到守墓的原因,這個有著濃重山東口音的老人總是來來回回地重複著一句話,“他對鄒平有恩,當然不該忘了他。”

一開始,老人讀不懂梁漱溟碑上的碑文斷句,他便跑到山下的高中,拽著語文老師給他講解,遇到上山祭拜梁漱溟的大學老師,他就請他們給自己翻譯碑文,然後用藍色圓珠筆一筆一劃地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當地研究鄒平曆史的專家王中修還記得,不僅是梁漱溟墓碑上的碑文,老人還想搞清楚墓地上趙樸初、馮友蘭、任繼愈、啟功等人為梁漱溟題寫的碑文各自“是什麼意思”。他甚至明確地向王中修提出,連這些學者個人的經曆“最好都要講來聽聽”。

如今,梁漱溟墓碑上672個字的碑文與其他十幾位學者題寫的悼念碑文,王澤浦都已經可以一字不落地背給遊客聽,有時還給一些偶到此處的黃毛小子當回老師,“他們有的橫著念,笑死個人”。

摘自《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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