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祖母砸吧砸吧,渾濁的目光看向門外的,思緒漸漸飛到她嫁進顧府的時候,老祖宗那時還是縣丞手下的一個雜役,每日鹹菜稀飯的,雖過的清苦,但自在快活,昱哥兒從小也懂事得很,還那麼小的個兒,就幫著自己提水,砍柴。
後來昱哥兒漸漸大了,修了學業,想讓自己和老祖宗後半輩子過得好點。而昱哥兒也算爭氣,過了院試,又過鄉試,做了個舉人,被分到山東那邊當縣丞,不過好景不長,因為山東鬧荒,災民暴亂,昱哥兒死在了那些暴民的手中,這也氣得老祖宗也一同去了。
自己當時恨不得隨之去了,可自己不能投繯,不能撇下還年幼的蒔哥兒隨著老祖宗去了,隻好盡心力拉扯蒔哥兒長大,教導什麼都嚴苛得很,蒔哥兒孝順,請了人把官職換在了幽州這裏,以好養自己送終。
自己也算是欣慰,因害怕蒔哥兒也像昱哥兒那樣,早早去了,所以從小就疏離著蒔哥兒,自己心裏因此愧怍得不行,所以就更加疼愛琪哥兒。
但其實疼愛的原因不止如此,更是因為琪哥兒眉目像極了那個早去的昱哥兒,這讓自己如何不捧在手心裏將養著.....
顧家祖母思緒像烙煎餅一樣,翻了一麵又一麵,最後才開口道:“你說的也是這個理兒,是該給琪哥兒找個良家子清清後院了,省得琪哥兒又帶些晦氣的東西進府。”
萬媽媽自然知道顧家祖母說的晦氣東西是什麼,“老安人說得沒錯,這後院有了個女人,那便是不一樣了,二少爺的衣食住行也都有了托顧不是。”
顧家祖母越聽越在理,索性快刀斬亂麻地吩咐道:“那便這樣,你下去瞅瞅哪些好人家的娘子還未說親,都一一列個名冊,我好看看。”
萬媽媽笑著應了聲是,然後說道:“奴婢聽說,這多捏腿有助於活絡經血,奴婢給老安人捏捏腿罷。”
顧家祖母含笑著點頭,“你總是體貼,我若是離了你,也不知道我一個糟老婆子該怎麼活.....”
萬媽媽忙打斷道:“什麼糟老婆子,老安人真是混說......”
顧家祖母看見萬媽媽這樣,自然忍俊不禁。
等到萬媽媽伺候著老安人入睡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萬媽媽吩咐著守門丫鬟,“若是老安人有什麼動靜,立馬就派人來告訴我,我現下去庖屋那裏,看看給老安人煨的安神湯。”
守門丫鬟小聲地說是。
萬媽媽這才心滿意足地拐進廊道的一個小道口裏。
陳子允正在裏麵候著。
萬媽媽遲疑了一步,才複走進去,“我都照著你說的做了......隻是這二少爺真的會收心嗎?你可莫要誑我。”
陳子允淺淺一笑道:“萬媽媽若是不信也不會照著陳某說的做了不是?”
萬媽媽攏緊眉頭,打量著眼前這人,頭上帶著瓜皮帽,月白色團花的直裰,這衣服還是當年他進府時,老爺賞的那件。袖口上她見都有破口了,卻被人縫縫補補了多次,似乎很是喜歡這衣服.....應該是心裏感激著老爺的知遇之恩罷。
這樣的人,應該做不得對二少爺不利的事。
馮媽媽這樣認為著,眉頭也舒展開了,說道:“我也是實在病急亂投醫了,這二少爺再這麼下去,我怕是老安人會受不住......”聲音漸次小去,其實不用明說,府裏的人都清楚,顧家祖母的身子已欺近油盡燈枯之勢。
陳子允那張溫風和煦的臉,帶著隱約的笑意,“萬媽媽放心吧,我一直和二少爺待在一塊,他什麼性情我最清楚,二少爺就是少個主內的人,隻要他成了家,心性自然就定了。”
萬媽媽點點頭,說道:“你也是,平常和二少爺走一起,也多勸勸他,讓他收點心,老爺當時救了你,你也要揣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對待二少爺,萬事都要替二少爺周全好了。”
陳子允嘴角的弧度與眼底的陰鷙一同愈發加深,語氣卻是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萬媽媽也不願和陳子允再兜搭下去,說了這幾句,便道:“庖廚那邊我還煨著給老安人的湯,便不和你多說了。”
陳子允俯身道:“媽媽慢走。”
等陳子允再抬頭時,臉上的淺笑不複存在,眼神幽深地盯著萬媽媽離去的方向,隨後出了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