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告訴李淵:因為你的仇恨,方敏茹這一生都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現在,不僅是顧箐箐無法原諒你,方敏茹也同樣無法原諒你。
可是,我依舊什麼都沒做。我緩緩地看完卡片,然後把它交給了於陸:“等箐箐好了,麻煩把這張卡片交給她,謝謝。”
於陸點頭,我轉身離開。
我是那麼想要見到箐箐,可是我又是那麼害怕見到她。我怕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我卻又在時刻思念著她。並非是我不夠勇敢,隻是我背負著太多的虧欠。我做不到隨心所欲,隻能步步驚心地過下去。我不能允許自己再像從前那樣隨性而為,所以,我的還不夠強大的肩膀注定要扛下更多的東西。
顧箐箐的病情並不算嚴重,醫生說她是短暫性失明,不出幾天就能痊愈。所以,我對她的擔憂並不太多。
在那個大家都在拚命忙碌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心思去思慮太多的事情,我隻是表情呆滯地照顧著方敏茹。畢竟,她比箐箐更需要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箐箐也在躲著我。每次我去探望她的時候,她總是不情不願,一臉無奈,仿佛我的到來讓她感到極其不愉快。
但是當她轉眼看向於陸的時候,她的語氣卻又是那麼溫順柔軟,就像是一個正在熱戀中的懵懂女孩。
我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歡上於陸了。
日久生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全心全意地喜歡上方敏茹呢?為什麼我還在期待著自己和箐箐的未來呢?難道真的是我太固執嗎?還是她真的太薄情了?
不,我不相信。
那天在懸崖邊,她被李淵挾持,可她沒有絲毫怯懦和恐慌。她一心隻想讓我平安無恙,卻全然不顧自己深陷危機。這樣的她怎麼能是說變就變的?
也許,是我不了解女生吧。
那天,我在病房裏專心致誌地照顧著方敏茹,正好她的朋友們來探訪,剛推開門一眼便看到我正半蹲著為方敏茹擦臉。
女孩子們咯咯地笑,我尷尬不已。
方敏茹揮揮手對我說:“薑熾天,辛苦了,你先出去吧。女生聊天,你們男生會覺得不舒服的。”她的語氣親昵而溫暖,仿佛我們已經是戀愛多年的情侶。
“嗯,我出去了,有什麼事記得叫我。”我轉身離開,卻聽到背後有人小聲地叫“姐夫”。
我裝作沒有聽見,大步走了出去。
陽光很好,窗外的花草生長得十分茂密,我仰臉看著藍天,那是一種藍到讓人驚奇的程度。後來,我才知道那叫“普藍”。
我不知道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直到雙腿漸漸地麻木,我才想起手機遺落在病房裏。於是,我又背對著陽光向病房走去。
女孩子的聲音尖銳而又喧鬧,還沒走到病房,我就聽到門裏一片聲音響亮。
“對了,敏茹姐,那個顧箐箐也挺慘的,雙目失明,搞不好是永久性的。”
“是啊,我也聽說了,據說,她都已經從學校休學了,估計這下是真完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看現在薑熾天對敏茹姐這麼好,那個小丫頭片子死不死活不活,管我們什麼事?”
“是啊,當初要不是她,敏茹姐早就拿下薑熾天了。”
一陣歡笑之後,我聽到了方敏茹的聲音:“我好像聽薑熾天說顧箐箐隻是暫時性失明。”
“才不是呢,於陸去學校和教導主任請假的時候,我在場,他拿著顧菁菁的病曆單,我親眼看到上麵寫著永久性失明。”
“沒錯,沒錯,當時教導主任還一陣唏噓呢,說‘這麼年輕的姑娘,可惜了’。”一個女孩緊接著說道。
我從來沒有打算偷聽什麼,可是這樣的消息還是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箐箐竟然是永久性失明?可為什麼我從醫生那裏打探到的消息卻是暫時性失明?到底誰在撒謊?我一時竟完全沒了頭緒。
空曠的醫院走廊上,我飛快地跑向箐箐的病房。可是當我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空無一人的病床。
箐箐不見了,於陸也不見了。
慌亂中,我攔住一個經過的護士:“910的顧箐箐哪裏去了?”
“她……她……她病情惡化,早晨就轉院離開了。”護士結結巴巴地說道。
“去哪裏了?”我問她。
“我不知道,這是病人的自由,我們無權幹涉的。”
我一把甩開護士的手臂,強行闖入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看見我,臉上飛快地閃過驚慌之色。我一把拽著他的領子把他摁在牆上:“你是不是對我撒謊了?顧箐箐的病情到底是怎樣的?你快告訴我!”
“你冷靜,冷靜。”醫生慌忙說道。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我一拳重重地砸在牆上,手上立馬鮮血湧流。
醫生從櫃子裏拿出紗布為我包裹傷口,然後淡然地說道:“年輕人,我大概猜出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個情況。是的,顧菁菁反複拜托我不要把她的真實病情告訴你,所以我隻能告訴你她是暫時性失明。這並不是我誠心想要騙你,而是我必須尊重病人的意願,保證她的隱私不外泄,希望你理解。顧菁菁確實是永久性失明,能夠康複的概率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是我沒想到,她今天竟然辦理了出院手續。”
醫生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我覺得那個一直照顧她的男孩子很不錯,至少,他一直陪在她身邊,你覺得呢?”
“可是,她不喜歡他,她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我大叫。
“至少他能陪著她,一直陪著她。”醫生冷冷地說完之後,他拿著病曆單轉身離開了。
在散發著濃鬱藥味的辦公室裏,我一個人呆若木雞。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誤解了菁菁對我的心意,我根本沒有理解她的隱忍。嗬嗬,我是那樣蠢,蠢到讓我恨不得殺死自己。
我終於還是失去了顧菁菁。
忽然間,我覺得自己無處可去,也沒有誰可以和我親近了。於是,我又失魂落魄地回到方敏茹的病房,那些女孩已經散去。
“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方敏茹溫柔地看著我。
“我沒事,對不起,敏茹,我害了你,我也害了箐箐。”在方敏茹的麵前,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無助而絕望。
“你不要這樣想,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不會怪你,箐箐也不會怪你的。”方敏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額頭,她的手很柔軟也很溫暖,可是,寒冷從身體裏流竄而出,我還是覺得難以克製的冷。是的,我很冷。我的心簡直被凍成了冰,我根本沒辦法讓自己溫暖起來。
在蒼白刺眼的病房裏,我和方敏茹相對而坐。
方敏茹望著我:“你還是忘不了她,對不對?”
我苦笑:“忘不了又怎麼樣?全世界都知道我配不上她,她離開了,遠遠地離開了。她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斬斷了我和她之間的所有聯係,我還能怎麼辦?”
“如果你真的忘不了,就去找她吧。”
話音未落,我看到方敏茹的眼角有清淚滾滾而下。
我搖搖頭:“我不能把你丟在這裏。而且,我可能找不到她了。她搬了家,辭了工作,音訊全無,我能到哪兒去找她?算了,你想吃點兒什麼,我去給你買。”半晌之後,我強顏歡笑地對方敏茹說道。
“什麼都好,隻要是你買的,我都喜歡。”方敏茹衝我甜甜地笑,我卻又一次想到了菁菁。
顧箐箐,現在她還在這座城市裏嗎?或者,已經去了遠方?偌大的人海裏,她那麼瘦弱,那麼單薄,她還會像從前那樣甜甜地笑嗎?她還會像從前那樣天真善良嗎?這個多彩的世界,她都無法再觀賞到,她的眼前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夜,那是一望無際的、再無轉機的黑色。
我無法想象她得知這個消息的表情,就像我根本無從感觸她的痛。她把所有的傷痕都掩飾好,隻留給我一張燦爛無邊的麵容。我覺得她是快樂的,但是,我錯了。
更無柳絮因風起,唯有葵花向日傾。這是箐箐曾經最喜歡的詩句。當我再次想起的時候,我忽然就理解了它的真實含義。
那是一種頑強的生命力,就像是懸崖邊的草木,雖然生長在貧瘠的土地裏,卻依然不顧一切地生長旺盛。這是對生命的敬畏,更是對生命最真實的堅持。
我們都是這個繁華世界的孤兒,萬家燈火明亮耀眼,可我們隻能蜷縮在角落裏默默地存在。就算有一天,我們默默離去,可是這座城市不會受到絲毫影響。城市就是這樣薄情寡義,也是這樣堅不可摧。我們都是路人而已。
如今,箐箐離開了。
也許,我也會離開。
城市不會記住那些故事,可是在我們的心裏,好多人、好多事都會留下永不泯滅的印記。歲月無法磨滅它的存在,直到我們死去,我們永遠是背負傷痛的人。
箐箐的電話,我再也沒有打通過,我再也沒能聯係到她,就連於陸也隨之消失不見。
有人說他們殉情了,還有人說他們隱姓埋名去了某個江南小鎮。
我所生活的城市每天都有許多的新鮮事,很快,人們都已淡忘懸崖邊發生的那件慘案。可我忘不了,方敏茹也忘不了。
有好幾個夜晚,我呆坐在方敏茹的病床前。
月光像薄紗般投在房間裏,清清涼涼。我聽見方敏茹低低抽泣的聲音,像是一個小人正拚盡全力地擊打著我的身軀。
“敏茹,你怎麼了?”我問她。
“我隻是有些害怕,我害怕你會離開我,我害怕。”
“不,我不會的。”我輕輕地說。
“你一定不能騙我,不然,我一定活不下去的。”方敏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我覺得這樣的話語很有威懾力。可能是我做賊心虛,可能是我真的太敏感了。
住院以來,方敏茹的情緒時好時壞,完全讓人摸不清頭緒。
有時,她歡天喜地,開心得像個孩子。可是一眨眼的時間,她又開始哭鬧不止,甚至有尋死覓活的傾向。
醫生告訴我:這樣的情緒反常是藥物治療所帶來的副作用,如果能夠幫助她保持好心情的話,病情會恢複得很快。可是一旦經受刺激,就有可能得抑鬱症,因此,我隻能竭盡所能地順從她,這是我必須為她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