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這個世界,她還能信誰,連蘇易都騙了她,她還能信誰,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天花亂墜的理由,與她而言,不過信口雌黃。
看他一動不能動的躺在床在被不安的黑暗和莫名的陌生束縛,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連最微小傷痛,都不能替他分擔和承受,巨大而沉重的無力感將她席卷。
那整個夜晚,蘇易都不肯再睡覺,他睜著閃爍的瞳眸慌張的看東看西,抱著渺小的可以看見一絲光明的希望。
這個模樣,讓張修心疼不已。
他未睡,她未眠。
天亮了嗎?蘇易低啞的聲音,毫無生機的響起。
月光褪去,天空泛起淡淡的青白,張修眨著幹澀的眼睛,輕歎口氣,說,還沒有,不過快了。
半餉,蘇易再次開口,說,你和我,是什麼關係?
張修翻過身,隔著一米空氣的距離,淡淡的說,你是我愛的人。
那,我愛你嗎?
他愛她麼?張修不知道大難。腦海裏環繞著的畫麵,還是那個躺在血泊裏的他,用盡全力緩慢的說出,他真的很愛季暖。而留給自己的,不過是一句對不起而已。
她彎起嘴角,無奈的微笑,說,不知道,可能愛,也可能不愛吧。
蘇易用淡漠的聲音接過她的話,他說,我不愛你,你是先生,我也是先生,兩個男人怎麼相愛,光是聽著,就惡心。他幹澀的嘴角,忽然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袖珍的梨渦似一朵梨花,在唇邊漾起。
惡心?她的愛會讓他覺得是惡心的嗎?她已經知道他不愛自己了,可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給自己聽,為什麼就連失憶,他也不忘記他不曾愛過自己,這樣殘忍的人,一點也不像原來的美少年蘇易。
心如刀絞,無名的哀怨與憤恨在她的胸膛裏以熊熊之誓燃燒。
她忽然冷笑一聲,說,這樣就惡心了嗎?還有更惡心的,你恐怕還不知道。
我不想聽。他閉上眼睛,不去想她的話。可是對於一個瞎子,閉上眼睛和睜開,又有什麼區別,反正眼前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所謂的風景。
除了不怎麼愛理會張修,其他的方麵,蘇易一直表現的很聽話。檢查,吃藥,打針,從來不抗拒。
張修每天都會給他擦拭身體,隨著他的康複,紗布層層拆掉,可以擦拭的地方就越來越多,看到他恢複的很好,她也算快樂。隻是蘇易變得不愛睡覺,每天隻有等到坤道不行的時候,才會閉起眼睛休息,不睡的時候就會一直東張西望,米祁來看他的時候,他一句話也不說,米祁喂他吃飯,他就安靜的像一個沒有思想的玩偶,乖乖的全部吃下,再也不見從前對於米祁叛逆。
再後來,在他清醒的時候,他不再肯讓張修給他擦拭身體,隻有等到他睡了,張修才能做這些。
因為他不能長時間的側臥,所以張修就用一隻手抵著他的背,堅持著15分鍾左右,再將他緩緩放平。
在黑暗裏慢慢建立的信任,是任何人不能替代,盡管米祁有時會比張修還細心,他還是會經常不自覺的躲避他觸碰自己的身體。
等到蘇易可以坐著輪椅下地,他便每天每日的坐在病房的落地窗前,任暖煦的陽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任淋漓的細雨偏緊溫涼的室裏。陰天時,他會變得不按,因為他無法親自判斷現在到底是黑夜還是白天,是清晨還是夜晚,太陽從哪個角度照進來,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去感受,才能安心。
偶爾,他會伸出修長的手指,試探著陽光的溫度,找到太陽的方向,然後睜大眼睛看向天空,夏天的太陽那麼明亮,行人都要眯起眼睛用手遮擋,他卻隻希望自己可以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光亮,可卻一直沒有。
蘇易看不到,所以他也不知道,每當他直視太陽時候,張修都會在他的身後,伸出一雙手掌,遮擋在陽光照耀他眼睛的地方,就算無法看見,她也不想他的眼睛被烈焰般的日光傷了又傷。
吃飯吧。張修柔聲說。
這是他們每天僅有的溝通裏算是分量很重的一句。她將他推回病床,她半抱著他,將他抬上床,現在他應經可以自己用一點點臂力了。打開桌板,打開保溫飯盒,盛了半碗粥,放進他的左右,又拿起一個勺子,放進他的右手,說,你今天的食譜是吃菠菜粥,知道你不愛吃菠菜,你就少吃一點點。
蘇易的眉頭重重的擰起,所有的不悅全部呈現在臉上。
啪--
他任性的將碗勺摔在桌子上,熱乎乎的菠菜粥從傾斜的碗裏灑了出來,流了半個小桌板。
張修無奈的看著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塊方巾,將桌上的粥通通摸進了垃圾桶,去洗手間洗淨了方巾,再次擦幹桌麵。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及有耐心,就好像,她日複一日做的都是她應該做的,就仿佛,接受他的任性就是她未來生活的一部分。
她拿出另一個幹淨的小碗,盛出半碗菠菜粥,坐在他的床沿,決定親自喂他。
她將粥遞到他的嘴邊,溫柔的說,張嘴。
我不想吃菠菜。他冷冷的拒絕。
你吃什麼不是由你想不想決定,而是由你該不該決定,今天你就該吃菠菜,乖,張修。她溫柔的哄勸,自己的戾氣,早已被他磨平。
聽說人失憶了,有些本能還是存在的,也許不喜歡菠菜,就是蘇易的本能。
木製的小勺子已經遞到了他的嘴邊,挨著他緊抿的唇線,倏地,他一轉頭,勺子在他躲避的臉頰上留下一條水跡。張修拿起毛巾,替他拭去,麵露慍色的說,張嘴,吃飯。
吃不吃?他的聲音有些惱怒。
蘇易別過臉,不再麵對她,眼睛掃向看不見的窗外。
放下手裏的碗,張修猛的捏住他的下巴,在他還驚訝的來不及反應,將一勺溫熱的粥灌進他的嘴裏。
噗!蘇易一口將粥全部吐了出來,生氣的抹著嘴角,說,我今天不吃飯了,什麼都不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