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瀾在煉鐵房邊簡單地露宿了一晚,很早就醒了,看看窩在樹枝上流口水打鼾的尚威風,躡手躡腳地起身,打算最後一次,確切地說,也隻是她第一次開眼去好好打量這個世界。
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緩緩吐出,夜瀾睜開眼。
怔住了。
“古木參天”、“鬱鬱蔥蔥”……都難以概括這片森林給她的感受。
每一棵樹木都粗壯蒼勁,沉沉穩穩地向上生長,又恣意地延伸它們的枝葉;層層交疊、枝枝覆蓋,鋪墊著、渲染著、叫囂著交織出了一片“森空”,——可又那麼安靜:它們投下深深淺淺的綠,溢出星星點點的光;塵埃飄飄忽忽地旋轉著、飛舞著,生靈萬物淺淺地甜睡著、微笑著,傾吐出一篇安穩舒心的樂章,輕拉著你,、牽引著你,走向那神秘古樸。
夜瀾心中的震撼是難以言述的。
她見慣了人,形形色色的人、紛紛繁繁的人;她見慣了死,悲愴痛心的死、無足輕重的死;但她沒見識過自然,更何況是一個這樣蓬勃、有力、生機盎然、活潑輕鬆的自然。
忽然能夠體會師徒二人對於伐木者的深惡痛絕了:這樣一片祥和之森,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剝去層層‘衣衫’,裸露出大片的皮膚?
心中微微歎息,人們也隻是垂涎這份朝氣與厚重並存的魅力吧。在生態與生活之間,似乎從來沒找到一個平衡的答案。那個世界也是,這個世界——夜瀾垂下了腦袋,輕語:“也是。”
“你能看見?”
突兀地傳來一陣沉穩溫和的男聲,夜瀾嚇了一跳,心想自己受傷以來的敏銳度真是下降不少,都沒發現有人靠近。趕忙閉上眼,向薩拉克點頭致意:“薩先生,早上好。”
“起得這麼早。”薩拉克看到夜瀾怪異的舉止,並沒有怎麼驚訝,“想要與這片森林告別?”
“嗯……”夜瀾有些拘束的點點頭。
“嗬,這片森林可大著呢。”一提到森林,薩拉克的眼神就明亮了起來,“倘若沒有這林中萬物百草的幫助,你可不知人們的生活會糟糕成什麼樣子。”
樹葉也娑娑地細碎響起,似乎引以為傲。
夜瀾撲哧一下就笑了,淺淺的小梨渦浮上唇角,白淨的皮膚上流溢著愉悅的光澤,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潤、明亮。
薩拉克也忍不住和著這個少女的心情微笑起來:很久、很久都不曾笑過了呢……成天隻對著個臭小子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發現美的眼睛,但這個少女清清淺淺的微笑,似乎能在某些時刻柔軟了他的內心。
“尚威風的有些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那個孩子沒有惡意的。”薩拉克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麵孔:“這位姑娘,我一向很相信我的直覺,這次也是。你不是那些居心險惡的人類中的一員,你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兒。我也想謝謝你,你的這份普通的但可能更異於常人的清淡,也確實給我們師徒沉悶索然的生活注入了一絲生動。”
“欸?”夜瀾眉毛一抖,這是在誇她…嗎?唔……雖然說被人誇倒是很好啦,但被這麼赤裸裸地冠上‘普通’的標簽,真是略有不爽。
夜瀾正在小小的糾結著,薩拉克卻忽然稍稍正色:“將你送回人類那裏,並不能由我們矮人族親自出麵。昨天你也曉得了,你今天要去參加一個會議——不過在那裏,我將把你托付給人馬一族,捎你去渭城。”
……納!尼!?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夜瀾傻眼了:這這這這這這這什麼玩意兒!?她一直以為“矮人”隻是侏儒們為了逃離異樣的眼光而居住於森林時的自稱,可是“人馬”……臥槽等等啊什麼狀況!
瞅著夜瀾不對勁兒,薩拉克仰視著夜瀾:“沒見過人馬嗎?你以前是那所謂的深居閨中的大小姐麼……可是人馬在人類城中的交易次數遠比我們矮人多的呐!”然後薩拉克的眼神中露出額深深的疑惑,“那你是如何到這森林深處來的?還滿身是傷?”忽然薩拉克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語氣第一次有了比較大的起伏:“你……被別人賣啦?”
“滾丫的你才被人賣了!”脫口而出一句粗口,夜瀾一談及那次“從天而降”就怒不可遏:
轉念一想也是!她是被鍾天霖那丫頭片子賣了!
薩拉克坦然接受夜瀾的髒話,順手撿起一塊石頭砸醒樹上掛著的尚威風:“喂,小子,收拾收拾準備走了。”
“哎!”尚威風整個人彈下樹,撒歡兒地溜遠了,“說走就走!師父,爽快!”
“這就走?”夜瀾有些猝不及防,“看向”薩拉克,對方正意味深長的對視過來,取出昨日冷卻好的物事兒,扔給夜瀾,夜瀾不禁條件反射的穩穩接住。
“姑娘,咱們坦誠相對吧!”薩拉克背著手踱步到夜瀾身邊,仰起頭,“你看的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