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影剛剛消失,夜央便轉過頭來看著夜衣,眼中有幾分同情,嘴上卻不冷不熱地說著:“一個王爵府上的人都敢對你這麼不敬,你果然沒什麼地位。”夜衣卻不氣,一臉嬉笑著回她:“這可不能說是我沒有地位,隻能說我脾氣好。”夜央無言地瞟了一眼他此刻還有些得意的神情,繼續道:“不過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我沒聽錯的話他方才好像說什麼有他照料就好,聽起來頗受那位昌羿大人的信任。”“恩,這人確實不一般。”夜衣這才收斂起方才的嬉笑,神色認真道:“此人是昌羿大人最信任的手下,同時也是皇爵陛下唯一允許攜帶兵器入殿之人。他的身手十分了得,據說有時皇爵陛下會親自授予他一些守衛或者看護的任務。”夜衣說話時並沒有看著夜央,而是眼前的那座府邸。他的眼中此時並無笑意,而是有些深沉。“怪不得他敢對你這般。”夜央略一思忖,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如此看來,他也可能是皇子之一咯?”夜衣收回目光,顯然是被她突然的問題給驚到。半響神色才恢複自然,卻隻搖頭笑笑,看著夜央眸色深深:“這夜央城中誰都可能是皇子。不過,阿央,你能這樣替我考慮,我很高興。”他的神色此刻如月色般溫柔,嚇了夜央一跳。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為何想到這一層,更沒有意識到她是在為他的皇子之位而擔心。此番被他一語道醒,夜央連忙低下頭去,岔開話題低聲道:“聽你們方才的對話,這位昌羿大人好像不是我要嫁的那位王爵大人。”夜衣這才移開了看她的目光,語帶思索般點點頭道:“看起來確實不是。”說完他又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月亮,此刻月已東斜,看起來時候已經不早了。“走吧,先回醫鋪吧,等我們回去石老頭也該忙得差不多了。”經夜衣這麼一說,她才想起石老爹早先讓他倆晚點再過去之事,於是兩人便往回走去。正走著,夜衣卻又補了一句:“等明晚我再帶你去若廉大人的府邸上看看吧,不過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聞言,夜央側頭看了看他,心中卻是有些溫暖。兩人雖然相識不久,身旁之人卻一直都毫無所求地在幫她,即便她還曾懷疑過他,可他卻沒有丟下她不管,更不曾在她麵前擺過皇子殿下的架子。在這無依無靠的陌生地方裏,能遇到這樣的一個人著實不易,莫非這便是他口中的“朋友”之意?朋自遠方,當以友待。想到這裏,夜央突然停下腳步,對他道:“夜衣,雖然你我相識不久了解甚少,但是今日你傾力相幫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日後我一定會還你的。”她這番話說得雖然不漂亮,卻十分真誠,麵上少有地帶著笑,而那笑十分純粹。夜衣聽到她的話也停下了步子,轉過身來看著她。看見她笑容那麼幹淨誠懇的時候卻楞了一瞬,然而隻是一瞬間,他便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笑容神秘,沒有說別的,隻道:“走吧。”當兩人回到醫鋪的時候,月已東落,夜色已不再那麼漆黑,但街上的花燈依舊亮著。醫鋪門口已經無人排隊,兩人走進去時,石老爹也恰好在替最後一位病人寫藥方。“我說啊,你就不能顧顧你自己的身體嗎!整天打打殺殺、打打殺殺!受個傷跟吃家常便飯似的!你真是——”剛踏入診堂,便聽到石老爹的責罵聲,隻不過夜央此時已經和夜衣一般習慣了,然而兩人在循聲望過去時卻仍愣了一愣。坐在石老爹麵前不正是兩人在王爵府邸前遇到的那人?夜央和夜衣此時默契地相視一望,卻都再沒有走上前,隻在原地默默看著。“開方子吧。”此時夜央他們雖然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光聽他冰冷的聲音眼前便已浮現他冷漠的表情。“你!哎喲,你呀!”就連石老爹對著這個不聽話還不能罵的病人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埋頭草草兩筆寫完了藥方,遞給了身旁的小石頭。小石頭依舊是麻利地抓好了藥包在了油皮紙裏,捧著那幾包藥走到了那人麵前,對他燦爛一笑,道:“阿羽哥哥,給!”阿羽哥哥?夜央有些驚訝小石頭對這人的態度。由此看來,這人也該是常常來這醫鋪吧?可這麼冷漠的一個人竟能讓小石頭對他這麼親近,倒也是奇怪。應該是小石頭這小孩太招人喜歡了吧?正想著,夜央卻見到那人居然彎下腰來,親切地揉了揉小石頭的頭發。“親切”這兩個字在夜央腦海中出現的時候,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這個人是萬萬和親切沾不上一點邊的。那人提著藥轉過身來時才看見了夜央和夜衣呆立在門口。他對著夜衣微微頷首致意,神色似有些不情願,接著卻又盯著夜央的眸子看了許久,似要努力辨認什麼,可看到夜央一臉茫然後便垂下了眸子,徑直略過兩人朝門外走去。“你們倆還愣在那裏作什麼?還不過來說話!”石老爹一嗓子立刻讓夜央回過神來,和夜衣一起走到了診桌前。“來,坐在這兒。”石老爹指了指診桌對麵的椅子,看著夜央道。夜央現在已經知道了這石老爹的脾氣,叫她坐她便是一定要坐的,於是也沒客氣地坐了下來。而剛坐下來發現夜衣仍站在一邊,於是側過頭投去疑問的眼光。“看什麼看!我讓你坐,又沒讓他坐!”石老爹一拍桌子,夜央連忙收回了目光,隻敢乖乖看著石老爹,不敢再亂看。此時,小石頭也收拾好了右側的長櫃,站到了夜衣的身邊。“手伸出來再讓我把把。”夜央心中雖有疑問,卻也不敢多問,隻好伸出手來。把脈的時候,石老爹卻反常地沒有說話。他本就被皺紋擠得快看不見的眼睛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條縫,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許久之後,才放下手,一邊搖著頭一邊嘖嘖稱奇:“真是奇怪啊奇怪。先前我怎麼沒注意到呢……”“石老頭,怎樣?”夜央尚未發問,一旁的夜衣卻已目光灼灼地開了口。雖然夜央並不知道他到底在問什麼,但石老頭似乎卻什麼都了然於心。隻是他嘴上並沒有回答夜衣的問題,反倒是對著夜央問道:“丫頭啊,你叫什麼名字?”夜央聞言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夜衣,但一旁的夜衣卻笑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說。看到這一幕的石老爹頓時急了起來:“我問你名字,你怎麼又看他!自己說!”“夜央。”她隻好報出今夜進城時才起的名字,麵上雖看不出表情,心中卻是有些心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心虛。“什麼?”石老爹似乎沒聽清她說的話,臉上神色竟是一連三變。不僅是他,就是一旁的小石頭此刻也踮起腳尖夠著腦袋來看著她。“夜央……就是夜央城的夜央。”這次夜央的聲音更小了,也不知是被他大嗓門嚇得還是心中有些後悔當初起了個這麼響亮的名字。“你?”石老爹瞪大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卻接著轉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夜衣道:“你沒告訴她?”那聲音中卻是有些不滿。夜衣此刻卻是最為鎮定的那一個,看見石老爹和小石頭的反應倒也不吃驚,隻神秘莫測地笑笑道:“名字而已。雖是她自己起的,但說不定這也是上天注定,我又何必阻她呢?”夜央聽著他倆的對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一臉茫然地問道:“什麼沒有告訴我?”石老爹卻是看著她半響沒有回答,夜衣也站在一旁沉默地微笑著,似也不打算說。最後,還是診桌下方傳來的稚嫩聲音解了她的疑問:“阿央、阿央姐姐,那個……其實‘夜’這個姓氏在夜央城是屬於皇族姓氏,非皇族之人一般不會用這個姓氏的。”“什麼?”夜央瞪大了眼睛,連忙轉頭去看夜衣,卻見他還一臉笑容對她點了點頭。夜衣這個家夥,難怪最初聽到她自稱夜央的時候笑得那麼神秘,這麼大的問題竟然沒有告訴她!還說什麼好名字,竟是話中有話!“那……用了這個姓氏會怎樣?”夜央彎下腰來,這才能看到診桌後麵的那個小人兒。小石頭見她這樣看著自己,一時間臉又紅了起來,卻是扭扭捏捏像個小女孩般半天說不出話來。夜衣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輕笑著道:“阿央,小石頭容易害羞,你可別這麼盯著他了,再看下去他都要被你看碎了。放心吧,‘夜’氏雖然是皇家姓氏,但是並沒有哪條律法規定子民不可以用。夜央城的百姓不用這個姓氏,是為了表達自己對皇族的崇敬之意。”話音剛落,一旁的石老爹卻長長地歎了口氣:“這丫頭,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想來日後便注定要與這城脫不開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