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砍雖然沒砍斷老馬的脖子,卻也砍斷了捆著夜央的韁繩。那老馬挨了那麼一刀,自是吃痛揚起了前蹄,接著歪倒在了地上,口中吐著白沫,脖子上卻是血流一地。夜央的身子隻在馬上立了那麼一刹那,便立刻伴著那老馬的一聲短嘯向後飛了出去。本已做好這樣落地的打算,可她突然感覺自己後背撞上了一個人寬厚的胸膛。雖然那人明顯已有意用自己向前的力量抵消她的衝力,可那衝力仍是太強,帶得兩人又向後飛了一段,才重重落地,在地上又滾了幾滾才停下。不同於昨日在山上,夜央落地時便立刻感到自五髒六腑傳來的劇痛和身上多處滾擦時肌膚傳來的灼燒。自己都這般痛,“夜衣”方才受了自己的撞擊且後來又墊在了自己身下,怕是更加傷痕累累吧?夜央睜開眼想看看他的情況如何,可剛睜開眼便見眼前一人黑影一閃,已站在了她麵前,與圍上來的蒙麵黑衣人們對峙著。而在這群人的外圍,他騎來的那匹棕色大馬上,小石頭正翻身下來,卻因為那馬實在太高,他還是摔到了地上。眼前之人的背影不似夜衣。夜央艱難地支起身子,仰著頭看他,這身影……她終於記起這身影的主人時,那人卻轉過頭來,低頭看著她道:“還能站起來?若能站起來便退到後麵去。”原來不是夜衣,是在昌羿大人府邸門口遇到的那人。不知是不是受了傷的原因,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怕,眉宇間卻依舊冰冷淩厲。夜央雖然感覺自己身上有幾處骨頭已經斷了,每動一下都能感覺到鋒利的斷骨紮進肉中的刺痛感,可她還是點了點頭,咬著唇站了起來。她不想做他人的拖累。他看著她吃力而又緩慢地站起來,眼神晃了晃,一時出了神卻忘了身後的敵人。“阿羽哥哥,小心!”一切發生的太快,身後一人突然間持劍揮了過來,正好被一旁從老馬脖子上取下那長劍的小石頭看見,他驚得大呼一聲,跑著衝過來。夜央本是剛站起來挪了兩步,聽到小石頭的驚呼便立刻回頭,隻見那黑衣人的劍已到了眼前之人的脖頸。但眼前之人也是反應極快,頓時向後仰去,那劍便貼著他的鼻尖擦了過去卻沒有傷到他絲毫。夜央剛鬆了一口氣,眼角卻瞟到那邊另一黑衣人已抬劍直朝小石頭的後心刺去。“小石頭!”夜央的聲音裏第一次有了急躁和焦慮,她甚至忘記了身上的疼痛想衝過去,卻奈何身體已再支撐不住,直直地向前撲去。“阿羽哥哥!劍!”隻見小石頭自顧自地從黑衣人群中間衝了過來,手中捧著剛剛那把夜央借來砍馬的長劍,完全沒有顧忌身後的危險。而小石頭口中的阿羽哥哥卻隻抬頭看了一眼,分明看到了小石頭身後的黑衣人正舉著劍,然而他臉上的神色卻仍是冷漠無比。他輕巧地躲避著身前幾個黑衣人的殺招,護住一旁的夜央,絲毫沒有想去救小石頭的打算。夜央趴在地上掙紮著抬起了手,拉住他的褲腳急道:“你快去救小石頭!不要管我!”那語氣不是請求,是命令。而他卻隻低頭看了她一眼,沒聽到一般仍沒有動作,然而就是這一拉,一個黑衣人便已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那邊,那黑衣人的劍已刺到了小石頭的後心,卻突然停住了。那黑衣人雖蒙著麵,但露出來的眼睛中卻寫著不可思議,他身旁幾個黑衣人本是在一旁待命,見此情形也覺得十分蹊蹺,紛紛圍上來揮劍要殺小石頭。然而,所有的劍在接觸小石頭的皮膚的那一刻卻是怎麼也無法再往下一分一毫。其中一個恍然大悟道:“這是個良擇,別管他!”聽他這一說,其餘等人立刻醒悟,不再對小石頭下手,而是湧向了夜央這邊。夜央本在心中暗罵身旁這人的冷漠無情,竟對一個自己熟識的小孩不管不顧,可當看到方才那一幕後也是立刻明白過來。想必他早就知道小石頭不會受傷所以才不去理會吧?她心中原本對他的責罵此刻全數變成了愧疚,想到若不是方才自己阻了他一下,他也不會受那一刀。眼下,小石頭終於將那劍交到了他手上。那是把漆黑如墨的劍,劍身兩側雕有紅色的花紋,在黑夜中發出血紅詭異的光芒。若不是那劍的劍柄處是銀白色,隻怕是在黑夜中隻能看見紅色的劍光而不見劍身。手中有了兵器,他果然不再閃躲,幾番揮劍便輕鬆砍下了幾個黑衣人的頭顱,黑色的劍身上立即染上了鮮血。當第三個黑衣人衝上前來時,倒是與他過了兩招,白色的劍影與紅色的劍光在空中交疊,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可也隻是兩招,那人明顯不敵他,但他似乎並未打算取那人性命。此時兩柄長劍交錯相抵著,持銀白之劍的人正雙手抵抗著他單手橫握的那柄散著紅光之劍。那劍的末端已至那黑衣人喉嚨,隻稍稍一送,便立刻能讓他倒下。“你們?”他立在那裏,單手握劍而另一隻手卻背在身後,環顧著剩餘那些黑衣人。他神色冰冷,眼神犀利地似乎要將每一個人看穿,然而每一個在他視線內的黑衣人也確實都忍不住退後了一步。“滾!”他微微仰起頭,語氣如同結了冰一般,神態也是高傲冷漠得如同一個王者俯視著他的賤民一般。說完手上便稍稍用力一抬,抵在他劍上方那鐵劍便應聲碎成了幾塊,隻剩下了劍柄還握在對麵那黑衣人手中。那黑衣人一愣,眼中盡是難以置信,似乎沒有想到兩人實力相差如此之大,不禁退了一步。身後的那群黑衣人倒是沒有撤退的意思,都依然持著劍對著夜央他們似是不死不休。“撤!”手中握著殘餘劍柄的人忽然回過神來,抬手對身後一揮。那群黑衣人眼中雖有猶豫,最終卻是隨著那人駕馬離去。見那群黑衣人離開了,小石頭這才敢跑到夜央身邊:“阿央姐姐,你是不是很痛啊?你等等,我這就扶你起來!”小石頭想要扶起她,卻因力氣太小而沒能成功,終究還是那人一彎腰,便抱起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夜央。“你怎麼知道那人是頭領?”沒有感謝也沒有抱歉,夜央在他懷中張嘴的第一句話卻是這麼一句。那人隻低頭冷冷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隻朝著不遠處他騎來的那匹棕色駿馬走去。夜央見他不說話,隻好轉頭看了看周圍,想確定自己現在所在何處。她沒有看到一絲一毫夜央城的影子。眼前是一片荒原,與她坐花轎來時看到的那半邊一樣,一望無際的土地上偶爾有一兩塊岩石、一兩株植物。而當她伸長脖子往兩人身後看去時,卻看到了她途中聽到的那水聲的來源——一片廣闊的湖。那片湖中的水不知道自何處而來,顏色幽藍卻又澄淨,如同誰的眼淚自天河傾瀉而下,落入了這一方土地。在湖麵的上方正懸掛著一輪又大又亮的月亮,朦朧的月光灑落下來,於是幽幽的湖麵上泛起點點亮光,而那亮起的水中隱隱又倒影出了另一個月亮。眼前的景象美得如詩如畫,夜央一時看得有些呆了,竟忘了身上的疼痛。“扶穩了。”頭頂上傳來的聲音一下子讓她驚醒,她忙縮回腦袋,才看到原來兩人已至馬前。她被斜斜地抱上了馬匹,身上的疼痛又席卷而來,差點讓她摔下去。那人眼角瞟了一眼她,卻是一個翻身便坐到了她身後,接著又彎腰拉起小石頭坐到他們後麵。這一馬三人晃晃悠悠地開始往回城的方向奔去,而不知是因為顧及夜央身上的傷處還是這馬承受的重量太過,他們移動的速度極為緩慢。大致途中都是荒原,夜央有些無聊,於是隻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後駕馬的人身上。“你的手臂還在流血啊,你要不要停下來先止一下血?”以夜央的視角此刻恰好能看到他手臂上先前因她而被傷的那一處。見那裏仍然血流不止,她的語氣中微微生出了些許抱歉。身後那人本是持著韁繩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似在判斷方向,聽見她的話便垂下眼來稍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然而隻是看了一眼,接著又抬起頭來看著前麵。夜央心中有些無奈,不禁覺得還是和夜衣那家夥在一起有趣些。然而隻一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繼續試探著和身後之人溝通:“對了,方才還沒有謝謝你,話說起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白羽。”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就在夜央已不抱希望他能回答時,那人卻開了口,語氣卻是有些不情願。“哦,白羽。”夜央猶豫了一下,微微側過頭試探般地說道:“我叫夜央,今日的救命之恩來日必定相報。”然而白羽仍舊兩眼直直地看向前方,沒有反應。不僅是對她這個奇怪的名字沒有反應,對她所說的報恩也沒有一點興趣。可似乎感覺到了她好奇的目光,他才低頭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怎麼?”“你不覺得奇怪?”夜央看著他冷冰冰的一張臉,心中更是生了許多疑問。她知道這樣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有些不應當,可是她與生俱來的不安感讓她沒有辦法立刻相信他。“你是說你的名字?我不感興趣。”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他平靜地坦白道。“哦?可是我對你倒是挺感興趣的。我很想知道,你為何會那個時候會出現在城外,而且你也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為何我總覺得,你是認識那群人的,特別是那個首領。”她仰起頭看著白羽的眼睛,聲音雖清清淡淡的卻明顯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