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天明的時候,三人到達了幽溟山另一側的山腳。透過微亮的天色,夜央看清了山這一側的景致。與荒原截然相反,她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草地,還有些不知名的野獸正趴在不遠處歇息,隻是此刻卻不見了夜裏在山頂看到的村莊。視線的盡頭是起伏的山丘,看上去不高,卻都覆蓋著不同種類的植被,遠遠看著有些不可思議。“就在此處休息。”三人在山腳下一處灌木叢旁停下了腳步,白羽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對夜央和小石頭說道。小石頭平日睡得早,此刻早已困得有些迷糊,一聽白羽的話便直接裹著用來偽裝的黑布,倒地就睡,也不管此刻的晨曦多麼刺眼。夜央看了一下周圍,雖說腳下凹凸不平的土地定然是沒有草地睡起來舒服,可至少這裏還有焦流樹的樹葉遮了點越發明亮的日光,想來白羽是考慮到她尚未習慣這日光才作此決定的吧,畢竟之前睡在醫鋪的房間時還有黑色的帷幔遮了遮光線,而此刻他們卻是什麼都沒有。“你不睡嗎?”夜央正準備躺下時,卻見白羽抱著那把黑色的劍斜斜地倚著某棵焦流樹的樹幹,看著遠方。白羽低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我守著。”初升的晨曦恰好映在他蒼白的側臉上,照亮了他側臉的輪廓,而以夜央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都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眼前這個人說話語氣雖然冷漠,動作也是刻意與她疏遠,可是先前在山頂上時他喊她的語氣確實是有些焦慮的。也許他也不是看起來這般冷漠無情呢?夜央想著想著便合上了眼,雖有些不安卻仍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白羽看著夜央的睡臉,那麼安靜而又那麼美好。此刻,正有一縷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空隙落在她的臉上,惹得她在睡夢中皺了皺眉頭,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白羽挪了挪身子,正好用自己的背擋住了那一縷陽光,讓她皺起的眉頭又緩緩舒開,回歸最初的安穩。為什麼會是這個姑娘?她麵上總是平平淡淡的,但是心中又似乎裝著許多事,明明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骨子裏卻無不透露著倔強。分明在半路上知道王爵大人病逝後就可以離開,她卻還是選擇了走進那座城。然而,她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她的選擇影響了多少人的命運……白羽想起皇爵陛下給他下達命令時的情景:“我希望你能護送她回家。”皇爵陛下背對著白羽,讓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你一向不會讓我做這種事,況且,你最初好像不是這麼打算的。”白羽倚在宮殿的柱子上,舉動十分隨意。“這個姑娘不一樣,你也感覺到了吧。她不是夜央城的人,但她又注定是夜央城的人。你要這一路都要幫助她,保護她,適當的時候還要提點她。她現在就如同白紙一張,什麼都不懂,而要將她變成一副驚世墨寶還是一張無用的廢紙,便就在於你怎麼做了。”“你的意思……可若是她找到了家人又當如何?”“我不會讓她找到,更何況她本也就找不到。”皇爵陛下篤定的語氣至今仍令他記憶深刻。以前皇爵陛下對他事事交代得清楚透徹,可這次似乎連他也隱瞞了。可究竟為何要對自己隱瞞?這世上怕是除了夜央城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吧?白羽搖搖頭,想不明白的事他從來不多想,因為對他而言,漫長的時間會為他揭開一切謎底。白羽看著夜央的神情是憐憫的,他甚至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是他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為他人的命運而悲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給了他一股很熟悉的感覺。“嗯?”他正想著,突然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山上傳來,那聲音毫無疑問地是衝著夜央他們而來。白羽低頭看了看夜央,又轉頭看了看照在背上的那一縷陽光,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冷漠起來,甚至有些不耐煩。他一掌拍在身後的樹幹上,雖然出掌很重卻沒有弄出任何聲響,頃刻間便有無數焦流樹葉自頭頂落下。他的動作也是極快,不等那簌簌樹葉落下便已隨手在空中一抹,隻見四片葉子已夾於他右手五指指縫間。他微微轉過臉,看向來人的方向,出手將四片葉子揮出,那葉子便以破風之勢直直地朝最先出現的四個黑衣人飛去。那四人齊齊舉起手中兵刃擋下那葉子,畢竟是手中刀刃堅硬,隻聽那四片樹葉撞上兵器發出“叮”地一聲後便軟軟落下。許是白羽的刻意為之,又許是黑衣人們被訓練得動作太過一致,分明是四片葉子,最終竟然隻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隻是那一聲撞擊之後,當先四人皆是抬手示意後方的殺手們,一時間竟無人再敢上前一步。白羽冷哼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就你們也敢來?”說完,他側頭用冰冷的眼神掃過那四人。奇怪的是每個人竟在接觸到他眼神的一刻低下了頭去,那神情竟是有些羞愧。“叫那個人派點有用的人來。”白羽收回視線,微微闔上了眼,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群殺手會突襲他,而他的身子從始至終都沒有靠在那樹幹上,沒有挪動過。果然,不一會,那群黑衣人便紛紛撤退了。他自然沒有看到那四人尷尬的表情,也沒有看到身後那群人猶豫的神色,他隻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隻感受到了背上那縷陽光所照著的地方越來越炙熱。心中微微歎息,有多久沒有這樣行走在陽光下了?夜央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她花了許久才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她坐起身來,卻看見地上落滿了焦流樹葉,一旁的小石頭還在睡著,而不遠處那個倚在樹幹上似乎一直沒有動過的身影仍在那裏,見她醒了便朝她走了過來。待他走近些許,夜央才看到他手中握著什麼,那東西的形狀……竟如同握著一把匕首的把手?就在白羽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夜央本能性地向後退了兩步。似是察覺到她這舉動,白羽的身子僵了僵,可也隻是片刻,他便將握在手中的東西伸到她眼前讓她看清。原來,那是一片儲了水形如漏鬥的焦流樹葉,而白羽握住的地方正是它的葉梗,也就是開口處。夜央不禁想起夜衣跟她說過的關於這焦流樹葉的解釋:“它的葉子在下雨時會儲水膨脹,到時便不是你看到的這樣了。”原來竟是這個意思,這葉子儲了水便會垂下變成一個口袋狀,隻因在這黑夜裏看不太清,而白羽又握住了那開口處不讓水漏出,所以這細長又稍稍膨脹的葉子才會被她看成是匕首。夜央接過那臨時的水囊,心中有了些許歉疚。白羽臉上的神情雖然仍是一成不變的冷漠,可夜央從他方才頓住的身形便能猜到,想必方才他心中該是有些心寒吧。雖是誤會,可是也由此能看出在夜央的心中,他是有多麼不受信任。“白羽,謝、謝謝……”看著白羽將水遞過來後麵無表情地轉身,夜央有些心虛地說道:“那個……你一直沒有睡嗎?”“睡了。”白羽沒有停下腳步,依舊是背對著她答道。“哦……那這水是?”夜央雖是因愧疚所以問得小心翼翼,但在白羽聽來卻是有些試探的意味。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冷冷對她道:“沒毒。白天的時候這塊幻土移動,經過了下雨的地方——”“不、不用解釋,”夜央急忙打斷他,搖了搖頭道:“我沒有懷疑你。”說完這句話,夜央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低下頭去。“我是皇爵陛下派來保護你的,不會害你。”白羽看了她一眼,又背過身去,聽不出感情地說道:“這山上沒有吃的,忍一忍,再走一段就能到故莊了。”“沒關係,我不餓……”夜央正說著,一旁的小石頭翻了個身,好像是醒了。隻見小石頭半響才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圍的兩人道:“啊,晚上好啊,阿羽哥哥、阿央姐姐。是不是要上路了?”夜央看了看他迷糊的樣子,忍不住走過去揉了揉他細碎的頭發,笑了笑道:“是啊,就等著你呢。”夜央的笑容被白羽全部看在眼裏,他眼中的神色暗了暗。片刻後,三人整理了下行頭,向不遠處那不知何時出現的光亮彙聚的莊子行去,終於在月至中天左右到達了故莊。“故莊人都以農耕為生?我好像在夜央城的周圍沒有看到過田地。”此時三人正走在故莊外圍的一塊塊農田裏,有的種著常見的稻穀,而有的則種著一些夜央見都沒有見過的作物,但看那樣子也是糧食之類的。“對啊,阿央姐姐。皇城的人隻經商,從不種田的!我們吃的糧食都是周圍村莊的人種的,”小石頭此刻正走在最前麵,一邊小心翼翼地不踩到任何作物,一邊轉過頭來答道:“每個月的固定幾天,夜央城周圍就會有一個村莊的人帶著他們種的糧食來賣,順便也從我們這買點他們需要的貨物回去。之前街上賣的東西太多,你可能沒注意。”說著,故莊的入口已近在眼前,隻需穿過最後兩排包穀苗子便可以到達。小石頭又轉回頭去看著前方,一邊努力地扒開那一棵棵高得擋住視線的包穀苗子,一邊繼續說:“其實不止是糧食,所有的布料啊礦石啊什麼的,都是周圍的莊啊!”話說了一半,隻見他剛踏上了平整地土地便驚恐地大叫了一聲,手僵硬地指著左側夜央他們看不見的某個地方,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他這一喊倒是也嚇得夜央退了一步,差點踩到身後的白羽。而白羽見前方的小石頭神情不對,一步跨到夜央身前,將她護在身後,警戒地朝那裏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