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央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也未點燈，隻出神地在黑暗中望著四周。她此刻心裏空蕩蕩的，也不知道是種什麼感覺。本以為這些都是假的，自己隻是短暫地住在這裏看看那位張夫人有何打算，卻不曾想到，原來竟都是真的。而此刻再看看這個房間，竟莫名多了幾分熟悉的感覺。房門被推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緩地走了進來。“阿央姐姐。”小石頭走進門時差點被門坎給絆倒，可語氣仍是小心翼翼的。一旁的白羽徑直跨了進來，將桌子上那盞小小的燭燈給點上。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夜央的半邊臉，也終於將她從自己的世界中喚醒。她看了看一旁的白羽，接著又帶了些許疑惑看向小石頭。“阿羽哥哥都告訴我了，說這一切都是場誤會。呃……我知道阿央姐姐你現在肯定是在為你爹的事情難過。可是這一切你也不能預測到，況且人死不能複生，阿央姐姐你還是看開一點吧……”小石頭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一時間也如同殃掉的苗子一般提不起精神來。夜央聽了他的話，半響沒有反應，末了才微微點了點頭，可又立刻轉頭向白羽問道：“白羽，你……你真的覺得那是我娘嗎？”她此刻的眼神中竟有些乞求的意味，似乎希望他說不，說那不是的，然後她就可以不用背上那些愧疚感。白羽看懂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卻冷漠地轉過頭去，避開她的眼神，聲音有些低沉道：“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你娘，那我就帶小石頭回夜央城複命了。”“可是阿羽哥哥，阿央姐姐她——”“這是她家，她不會有事的。”白羽打斷了小石頭的話，語氣是完全不近人情般的篤定。夜央如同跌入了冰湖般清醒過來。眼前這個人，陪了她一路，保護了她那麼久，甚至之前還與她那般默契，可眼下居然就這樣當著她的麵，許是在她最需要一絲安慰的時候，要棄她而去。夜央輕到幾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幾乎同時，她沒有注意到，白羽的身形也微微顫抖了一下。“你們走吧，既然我回家了，你們的任務也該結束了。若是以後有機會，我會去夜央城看你們的。”她站起身子走到門邊，一手扶著門，一副要趕客的姿態，可臉上卻是半點喜怒也無，與平時並無二致。白羽倒是也十分配合，硬拉著小石頭便走了出去。兩人前腳剛踏出房門，後腳門便被從裏側關上。夜央走回桌邊，麵無表情地將桌上剛剛點起的燭燈一口氣吹滅掉，房間內又重歸黑暗，隻是門外那熟悉的聲音隱約還可以聽到：“哎呀，阿羽哥哥，你怎麼能這樣啊！阿央姐姐現在正傷心呢你看不出來嗎？她現在肯定很需要有人陪在她身邊——”“走吧，她不會有事的。”“阿羽哥哥，你怎麼就……”隨著那對話聲越來越遠，夜央臉上的麵無表情慢慢變了樣子。她的嘴角垂了下來，眼神空洞，如同失了魂一般趴在那桌子上，將臉埋入自己的手臂當中。她不會有事的？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表現得很無所謂，所以她的喜怒哀樂便不值得被關心？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都表現得很堅強，所以所有人都覺得任何困難她都可以克服過去？遇到這種事情，她難道就不能脆弱、不能需要人安慰嗎？自從醒過來，她就有種沒由來的恐慌，對這個世界感到陌生，對任何人感到不信任。然而，她將自己偽裝得很好，很冷靜很堅強，就在她做好了準備一個人去麵對一切的時候，她遇到了夜衣。他教會了她信任一個人，告訴了她人有時候是需要朋友的，於是她學著去信任一路同行的白羽，去主動了解他，可是白羽卻似乎從沒想過和她做朋友，隻是將她當作任務一般。或許她不該嚐試著去了解他，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夜衣。這一路上，她真的做錯了嗎？沒有點燈的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能回答夜央心中的疑問。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月亮透進來的微弱光亮從她臉上滑到了她身後。此時，張府的前廳裏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異於往常的沒有點燈。而早前在地上哭喊著的張夫人此刻正癱在前廳的正座裏，一手倚在小案上，似乎十分苦惱地撐著自己的額頭。“那兩個人走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不是先前哭得太厲害的原因。“走了走了，我親眼看著他們兩人走向村口的方向！”原來，此刻廳下還坐著一個人。那人一手抄起手邊的茶杯，一仰頭將整碗茶都灌進了嘴裏，仿佛一晚上都沒喝過一口水一般。他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茶，便大大咧咧地放下杯子，看向張夫人，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那個叫夜央的丫頭好像也沒起疑心，咱們算是完成任務了吧！不過這次城裏傳來的消息有些奇怪，好像也沒說之後咱們該怎麼辦吧？”“你知道什麼！”隻見那張夫人坐直了身子，突然很不耐煩地拍了一下靠椅的把手，似有火無處發泄一般道：“這丫頭比我想得難對付多了，今夜差點讓她壞了大事！若不是我即時編了個故事又哭成那樣將她蒙混過去，怕是她早就不相信我了！哼，還有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小臉長得倒是俊，可那身手太難對付，先前差點要了我的命！不過幸好，他現在已經走了。”說完，張夫人似乎又微微放下心般地靠在椅背上。“至少這丫頭最後還不是相信了你的話！你的故事一向編得好，在他們麵前演得也好，我想那丫頭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發現什麼。要不，咱們就這樣先瞞著，然後等城裏的消息？”想來這張夫人還是有幾分地位的，廳下的那人語氣中多少有幾分討好的意味。可誰知張夫人麵對著他的討好卻是十分厭惡，張口便罵道：“白癡！你以為那丫頭是省油的燈嗎！那小丫頭又不傻，萬一府裏的那幫蠢貨再不小心漏出什麼馬腳，怕是過不了幾天就會發現！看到時咱們怎麼交代！”“是是，是我犯蠢了！頭兒，你別生氣！”那人一見張夫人發火，連忙哄著：“那照這樣說，咱們要不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這個謊怕是也圓不下去了，任務咱們也完不成了。我那天看和這丫頭一起的那男人倒是挺有錢，想來這丫頭也該不窮……要不，頭兒，咱們……”那人將手比在脖頸上，向張夫人使了個眼色。這次，那張夫人倒沒有生氣，反而語氣有些猶豫起來：“這……倒也不是不行。任務反正失敗了，可咱們也不能光挨罵，什麼好處也沒撈著……我看那男人對這丫頭挺好，想必給她留了不少葉幣……不過……”“頭兒，沒什麼不過！我知道你是擔心城裏的任務沒完成，那邊會責罰咱們！可是你想想，那邊給的任務咱又不是第一次搞砸了。我還記得你去搶那碧青百歲的那次，東西搶到了可最後還不是讓人給跑了，那時候城裏那邊不是也沒說什麼！二十多年都這樣過來了，這次頂多又是遭個罵罷了！”“你傻啊，那次能跟這次比？好歹那次咱們搶到了寶貝！”雖聽那人信誓旦旦地說著，可張夫人似乎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那人心一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走了幾步到她麵前，道：“這是不一樣啊！雖然咱們沒留住人，可是好歹咱們也不是一點事沒幹啊！若是咱們搶了點值錢的玩意兒，也好跟上頭說說話求個情不是，大不了咱們不要獎勵了不成！光靠咱們以前幹得那些得到的賞賜，也夠咱們的吃穿用度了！”張夫人聽了他的話，好一會沒說話。許久之後，她才“啪”地一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仿佛下定了決心般說道：“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咱們做了這次之後就逃走得了！換個地兒好好的過點正常日子，在這裏裝個富貴夫人的鬼日子我算是過膩了！”那人一聽她接納了自己的提議，頓時眉開眼笑，急忙道：“好嘞，那頭兒，我回去準備準備，到時候好跟你們彙合！”張夫人倒也沒有說什麼，揮了揮手讓他下去。等那人走遠了，她才嫌棄地抱怨了那人一句：“哼，做久了小二還真是改不掉這臭毛病，整天一副掐媚討好的樣子。這種男人就隻配給我們傳傳消息，真窩囊！”說著，她緩步走到廳外，招來院裏守著的兩個丫鬟道：“去，叫姐妹們回房收拾收拾東西，順便把你們好久不用的家夥都找出來！咱們窩在這太久了，也該幹點正事了！”隻見那兩個丫鬟在皎潔的月光下緩緩抬起了臉，均是悄悄翹起了嘴角，齊齊答了聲“是”，接著便迅速地往後院兩頭走去。她們的腳步矯健如飛，並不似尋常人家的丫鬟。此時，在後院的房裏，夜央不知何時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在她的身後，月光微涼地落在了地上，照亮了悄悄靠近她背後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