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情深難言(1 / 2)

就在阿玦跑出林子的一瞬間,一場大雨如期而至。那大雨衝刷著她衣上的泥汙,卻讓她的步伐更加沉重。整個草原上看不見一點光亮,連月亮都被烏雲掩埋,她隻能在這個漆黑的雨夜朝著自己記憶中的方向跑去。這個柔弱的姑娘此刻心中卻堅定地想著:阿昊,等著我!一定要活著等我回來!後來就如莊子裏所有人看見的那樣,阿玦出現在他們麵前時已是精疲力竭,可她還是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找來了故莊的人們返回去救阿昊。人們都勸她休息,可她堅持不肯,當時的阿玦張開凍得烏青的嘴唇隻說了一句話:“他在等我回去救他。”就在一群人用麻繩將已經昏迷在沼澤裏的阿昊拉上來的同時,阿玦昏了過去。而再當她醒來時,卻看見了平日連話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的阿昊坐在她的床邊,說了一句她做夢都沒敢想過的話:“阿玦,我要娶你。”也許在旁人聽來,這句話隻是為了報恩,可阿玦知道那不是,因為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激動和期待。她記得後來阿昊發現自己的手因埋在寒冷的沼澤裏太久而不能再做花燈時的痛苦神色。那時,她緊緊抱住摔碎了所有自己曾經珍視過的花燈的他,說:“不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她也記得阿昊終於提起勇氣去她家求親時她爹微帶諷刺的語氣。那時,她當著她爹的麵,牽起阿昊的手說:“爹,此生除了阿昊,女兒誰都不嫁。”她還記得當阿昊的手終於好了後站在莊中搭起的高台上點燃那盞琉璃花燈時低頭看著她的深情眸色。那時,他對著全莊子的人說:“我阿昊,今生定不負阿玦!”她在台下還如當年一般羞澀地笑著,心裏卻說了聲:今生,惟願兩不相負。說起當年的那些,阿玦此刻臉上仍能看出未被風霜磨滅過的神色,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被全莊人羨慕的小姑娘。阿昊的手好了後做的花燈越發精致,受到皇爵陛下的連連讚許,而阿玦也不用再去做那些苦計活,可以每日陪在阿昊身邊陪著他,夫妻兩人和美恩愛。正當二人以為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時,阿玦卻發現自己開始有些不對勁。最初下雨時她感到全身會酸痛,本也沒多在意,忍一忍便也過去了。可後來卻發覺自己平時會覺得冷,即便大太陽天也會在睡夢中被凍醒,不論蓋幾層被子都沒有用,甚至有一天她親眼看著自己咳出了血……“阿玦,你怎麼了?你最近得了風寒,本就怕冷,何必還來給我掌燈?喏,我這可亮堂得很。”聽見阿玦那般劇烈的咳嗽聲,阿昊立刻放下了手中還在雕刻的花燈,走了過去。“咳咳咳咳……我……咳咳……我沒事,一點小風寒而已……”阿玦對他笑著搖了搖頭,可臉色卻蒼白無比。阿昊撐開了自己鬥篷,將阿玦摟在懷中:“你看你,都咳成這樣了還逞強。來,把燈給我吧!咦,你的手最近怎麼總是這麼冰冷,我——這是什麼?”阿玦想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卻發覺她的手已凍得失去了知覺,根本無法使力,而手中那攤血已然呈現在了阿昊眼前。當天,阿昊便去夜央城請來了石老爹替阿玦醫治。“哎!我說你這個夫君是怎麼當的!你夫人都已經病成這樣了你才發現!平時怎麼就不多留心一下!你知不知道她這是寒氣入骨,已蔓延至四肢心肺,現在的狀況極其糟糕!我就算給她開藥也隻能抑製她的病情,根本無法痊愈!”石老爹對著阿昊自然是一頓臭罵,而阿昊也自然無話可說,隻坐在阿玦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擔憂地看著她,而床上的她還安慰似的對他笑著。半響,他才問道:“怎麼會這樣?除了前段日子在別人家替人洗衣或許受了涼,也不至於——”“不至於?那是你以為!你夫人還是個小姑娘時就曾寒氣入骨,那時應是還有得救,可偏偏後來又去替人洗衣幹活!雙手長期在冷水中浸泡,又沒有好好休養,這才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導致了今日的情況!你仔細想想,你夫人之前是否受過寒?”“受過寒?難道是那次……”一時間,阿昊如同被閃電劈中了一般。就是在救他出沼澤的那天夜裏,阿玦在雨中來回跑了幾十裏路。那次阿玦暈過去後,他以為她醒了便是好了,卻沒曾想到還是少女的她體質本就柔弱,根本經不起那樣的折騰。“阿昊,我沒事,那都是我自願的。”即便是這個時候,阿玦仍在心疼他的自責。阿昊看著她蒼白的臉,轉頭拉著石老爹出去了,隻因他心中所害怕的那件事,甚至都不敢當著她的麵問出口。“照顧得好還有個十年可以活,照顧不好頂多就一兩年的命了!”石老爹坦白的回答從窗外傳入了阿玦的耳中。“那她的病還有沒有根治的方法?隻要能救她,什麼法子我都願意一試,哪怕是拿我的命去換!”阿昊的聲音因為焦慮也變得大了起來,而床上的阿玦此刻卻搖了搖頭,靜靜閉上了眼。阿昊不知道,她其實從沒有奢求過和他白頭偕老,能和他在一起已是足夠幸運。若是兩人還能有個十年朝夕相伴的時光,她便已覺得此生無憾。在這段感情裏,她一直都是這麼卑微,卑微到她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支持著他的任何決定,哪怕是他要離開。“阿昊,不要再找了。哪怕隻有十年,能每天陪著你看著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足夠了!”阿昊這幾日每天都日落出去日出才回,而且每日回來都一臉疲憊,阿玦實在無法忍心看他這麼辛苦,可她所做的也隻有哀求。“不要說了!我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不知是不是因為勸誡的話已聽了許多次,這次阿昊再也無法耐心地跟她解釋。“石老爹不是說我已經無法痊愈了嗎,你為什麼還要浪費我們的時間呢?多花點時間陪著我不是更好嗎?我們像以前那樣好好的過日子,好嗎?”麵對他的不耐煩,阿玦的態度隻能更加卑微。“石老爹不是說沒有方法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隻能很難!很難!你懂嗎?”看著阿玦臉上的兩行清淚,阿昊又有些心疼,隻好軟下語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阿玦,你要做的,隻是要相信我,你知道嗎?就像我在沼澤中相信你一樣,相信我,好嗎?”“可是阿昊,何必呢?能嫁給你,我已經很知足——”“可是我不知足!我不願意!”麵對阿玦的一味勸說,阿昊終於忍不住將自己隱藏許久的情緒爆發出來:“每當我想起十年後你就要離我而去,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我不要,我不允許!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在一起,好不容易才能給你現在的生活!我們熬過了那麼多艱苦的日子,難道就是為了十年後的死別?你知不知道,我還想和你有個孩子,想和你一起聽他喊一聲爹娘,想和你一起看著他婚嫁生子,甚至想和你滿頭白發的時候走進同一口棺材!可現在呢!現在呢?你要讓我眼睜睜看著你離去,留我一人孤獨終老?阿玦,你好狠的心!”阿玦看著他的瀕臨崩潰的模樣,竟沒有話語可以回答,隻有默默流淚。“好了,你在家好好休息,記得按時吃藥。我再出去找找。”阿昊冰冷地留下這麼一句話,便摔門而去,留她的孤影在昏黃的燭光下晃動。那是他們第一次的爭吵,她以為阿昊的轉身便已是結束,可沒想到那卻是一個開始。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爭執的次數越加頻繁,兩人幾乎見麵就在吵架。而自此,阿玦的身子也越來越差,她最後一次見到阿昊的時候,已無法下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甚至不算是一場爭吵,而是阿昊單方麵的道別。“你的病有救了,阿玦!我終於打聽到了消息!這一次,這一次一定可以徹底醫治好你的病!”阿昊興衝衝地衝進屋子的時候,阿玦正倚在床邊咳嗽。“阿昊……你這次……又要去多久?”阿玦甚至抬不起頭來看他一眼,隻能勉強支撐著眼皮斜眸看著他。“不會太久的!阿玦,相信我,這次一定可以的!”阿昊走到床邊,替阿玦捏了捏被角,接著又轉身拿起桌上的藥材準備去熬藥。就在他要走出門的那一刻,阿玦突然流淚,聲音中滿是哀求:“求求你,阿昊,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為什麼?”阿昊轉過身來,麵色沉重,語氣卻是隱而不發。“因為我有感覺,你這次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與其沒有希望的找尋,我從頭至尾隻是簡簡單單地想要你在我身邊陪我過完這剩下十年。”阿玦的淚一滴滴落在她早已沒了知覺的手背上,順著手背滑到了他剛剛替她捏過的被角處,潤濕了一片錦繡花紋。阿昊低著頭沒有說話,也不讓她看到他的表情。許久之後,他突然揚起手,將手中的藥材重重摔在了地上,油皮紙包好的藥材散落了一地。“你還是不相信我是不是?我說了我會想辦法醫好你,你為什麼就是不信!阿玦,當年那個相信我手會好的阿玦去了哪裏?當年那個無論如何都會支持我陪伴我的阿玦去了哪裏?當年那個在雨中跑了那麼久卻也要親自回來救我的阿玦去了哪裏!你怎麼會變成今日這般膽小懦弱的模樣?”依舊是當年的阿昊,可他也再不是低頭隻做花燈不在乎世事的人了。阿玦想張口,卻發現此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有淚水在口中翻湧,那滋味比當年那場混著雨滴的淚水還要苦澀:“當年的阿玦……就是救了你……才會變成今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