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求求你。”這次的夢比前幾日愈發清晰，那聲音聽起來也愈加真實，語氣也愈是絕望。依舊是那扇窗那麵牆，水滴落下的聲音斷斷續續，聽得人有些發慌。白色的月光幽幽地滲進來，合著那有一下沒一下的虛弱呢喃，空氣竟是如此冰涼。夜央鼓起勇氣，摸著手邊的牆壁慢慢走近，她的腳步聲漸漸清晰了起來，在不大的房間裏沉沉地回蕩著。她在那人麵前站定，剛準備開口說話，卻聽見另一個聲音說道：“還是想死嗎？”那個聲音並非夜央的聲音。她驚了一驚，那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想要向後望去，卻發現根本轉不了身。“求求你，求求你。欠你的，欠白家的，我來世還。”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來人，緩緩抬起頭。隨著他抬起頭來，那扇窗外的光也漸漸亮了起來。醒來前的最後一刻，夜央隻聽到身後的人無奈地歎了口氣，剛說了個“你”，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夜央還沒有睜眼，便聽到門外傳來了小石頭的聲音。“阿羽哥哥，求求你，放我進去嘛。”小石頭在門外？白羽也在門外？發生了什麼？夜央不想睜眼，便準備先躺在床上聽聽兩人到底在講什麼。“哎呀，阿羽哥哥，你別裝睡嘛。你讓我進去吧，我一個人呆在房裏好害怕啊。那個屋子感覺怪怪的！”過了一會，門外才傳來白羽的回答：“她幾日沒好好休息了。”“可是我隻是想和阿央姐姐呆在一個屋子而已嘛。我保證不打擾她休息，我、我就睡在地上！”小石頭看來是真的急了，夜央不禁好奇到底什麼讓他這麼害怕。夜央還沒來得及起身開門，便聽到門外傳來的女聲：“你是叫小石頭對吧？怎麼了，做噩夢了嗎？”“阮公主。”“公主姐姐好……”小石頭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怏怏的，但畢竟是站在公主麵前，倒也不敢像剛剛那麼放肆：“我在房裏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有點害怕……”“奇怪的聲音？我在府上這麼久從未聽下人們說起過呢，該是我這兒你睡得不是很習慣才做噩夢了吧。”說著，門外的人影似乎向房內探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我看你的阿央姐姐已經睡了，這樣擾了她休息似是不好。你若是怕的話，去我屋內給你設張小榻如何？”“啊……”小石頭麵上雖似是有些難為情，可是不一會夜央便聽見了門外兩人離去的腳步聲。想著小石頭羞紅的小臉，夜央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哪知這一聲輕笑被尚留在門外的人聽見了，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吵醒你了？”一縷日光印在地上，還有些刺眼。夜央用錦被半遮住臉，微微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未睡醒的沙啞：“不是，做了噩夢。”白羽微微沉思了一瞬，本要脫口而出的問題又生生咽下，隻說了句：“毋需擔心，有我守著，你不會有事的。”夜央點點頭，房門便沒有聲響地合上了。那束刺眼的光消失了，她看著床頂的青紗帳不知何時便昏沉睡去。這次她沒有再做那個陰森的夢，卻依稀聽見了門外之人毫無聲響地離開。日頭剛剛下山的時候，白府便開始忙碌了起來。些許衣著樸素的家仆們穿梭在庭院內，個個腳步匆匆，動作幹淨利落。偌大的庭院人來人往，可竟寂若無人，每個人都謹慎小心地幹著手上的活。在這樣的府邸裏自然也不比別處，夜央一眾人也早早地梳洗打扮，圍坐在大廳內的圓桌邊上等候公主特地為他們準備的早膳。“小石頭，聽說你今日清晨做了噩夢吵嚷著非要跟夜央睡？”閑來無事，若姒打趣道。小石頭聽了立馬不高興了，嘟著嘴抬頭看了一眼白羽。白羽雖沒看他，但是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目光裏的怨念，神色自若道：“我可沒說。”“你不用看你的阿羽哥哥，你昨晚吵得那麼大聲，豈止是我，怕是整個府裏沒人不知道吧？”小石頭一聽，轉頭看了看夜衣，想要求助。哪知夜衣低頭拿起眼前的茶杯，借著賞茶來回避他的眼神，嘴角卻帶著一絲笑意。“你們真的都聽到了？”小石頭先是一羞，轉而卻又有些生氣：“你們居然都沒有出來看看我？”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夜央。夜央被他這麼一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起來昨晚自己倒是純看了出熱鬧，隻好說：“我正準備讓你進來時，阮公主便來了，我也不好再出麵。”“說起來，能和公主殿下睡一個屋子，這種際遇怕是整個夜央城也沒幾個人有呢。小石頭，你以後身價都要翻倍了！”若姒說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若姒姐姐，你也不怕公主娘親聽到了要治你的罪！”“等等，公主娘親？”所有人都驚異地看著小石頭，不知道清晨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公主殿下竟成了他娘親。“對啊，公主娘親可好了，不僅讓我去她房裏，而且還唱好聽的歌謠哄我睡覺，感覺就像我娘親一樣！我跟公主娘親說後，她說我稱你們是姐姐，稱她也是姐姐，不合禮數，所以就特準我稱她為公主娘親了！”小石頭幸福得簡直要擠出蜜來了。若姒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道：“我怎麼聽著誰都像你娘親？之前說夜央也是，後來是那個溯兒的娘，現在又成了阿姐。你說你羞不羞？”“哼，說我，若姒姐姐你不也是。明明是夜衣哥哥的阿姐，你倒是喊得順口。再說了，我覺得你就不像我娘親啊，一點兒也不像！”說完，小石頭還不忘對她扮了個鬼臉。“你！”正在若姒氣得半死的時候，阮公主帶著幾個家仆進來了。家仆們手上端著各色小菜，井然有序地為眾人上菜。“讓你們久等了。許久不下廚，手藝都有些生疏，說來真是慚愧。”阮公主落座，但卻沒有動筷。整個桌上唯有主座空著，眾人一眼便明了。“我來晚了，讓你們久等，實在不好意思。”又稍微等了一會，白卓翯才出現在大廳門口。他幾個大步走到主座，剛坐下便招呼眾人開動，眾人這才敢動筷。早膳後，得知夜央他們此行的目的，白卓翯和阮公主便表示願意幫忙。除了派人去阮水村挨家挨戶地詢問之外，他們也建議夜央去長生湖周邊轉轉，若是正好去到她以前戲水的地方，說不定還能想起些什麼。稍作休息，眾人便出門。白羽陪著夜央往長生湖去，夜衣本也是要去的，結果出門時被若姒硬是拉著去遊阮水村了。小石頭則是留在府邸，說是要陪著他剛認的公主娘親。再次和白羽單獨上路，兩人話少，夜央竟有些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沒了若姒拉著他們東看看西看看，也沒了小石頭的吵吵鬧鬧，兩人一路穿街走巷，倒是很快便走出了燈火通明的阮水村。今夜的月比昨夜的又稍稍豐腴了些，連帶著光也亮了些。長生湖近在眼前，隻是這一片湖景與入村那邊的有些許不同。腳下的路漸漸隱去，變為大片細碎的白沙，洋洋灑灑地從腳下一直蔓延到湖水深處。說是白沙，卻又通通泛著淡淡的藍光，如同之前在渡河時看到一兩粒一樣，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大而無邊的長生湖不知從哪湧上一波又一波的浪花，一點點吞噬著湖邊的這些泛著淡藍色光的星星點點，將它們擁入懷中，與湖光融為一色。“這是離鏡之沙。”見夜央驚歎的表情，白羽淡淡為她解釋：“原本長生湖邊也是幻土，可經過湖水的衝刷，日久天長便化作了這泛著光的沙礫，而且隻有這一片如此。這裏的人看了以為這裏是幻土瓦解的地方，便取了離境之意。後來見這湖光如鏡，於是起了這個名字。”“所以之前阮水河底的那些也是從這裏來的？”“嗯，隻是所有的離鏡之沙離開了這裏都會慢慢變為普通的白沙，所以你大概也隻看到了幾粒而已。”夜央點點頭，轉而卻又側頭道：“你…方才解釋的模樣倒是有些像阿衣。莫非你常來這裏？為何也知道地這麼清楚？”白羽沒有回答她，隻是看著眼前的湖麵問道：“你之前看到的幻境裏可有離鏡之沙？”“我不記得了。隻記得在水裏的時候看到那水十分清澈，一眼便能從水裏看到岸邊，也許要入了水才能知道是不是這裏……”話沒說完，夜央便瞟到了白羽冷若冰霜的臉，又想起昨夜過河時那船夫的話。先不說白羽讓不讓她入水，若是自己真的入了水，水太深，她又不會浮水，那豈不是命都得給搭上？想了想前因後果，她連忙改了說辭：“我記得在溺水前的那個幻象裏我好像是坐在水邊，後來才入水的。說不定在湖邊坐會兒我也能記起些什麼。”聽她這麼說，白羽臉上的神情才放鬆了些，雖不說話，但是腳下已往湖邊走去。在浪花剛剛觸到腳尖的地方，他便停下了腳步。夜央也沒有再向前，兩人便十分默契地一起坐在了細軟的白沙上。一時無話，隻有浪花衝刷離鏡之沙的聲響。聽著那聲響，夜央眼前便浮現出幻土慢慢瓦解的畫麵。先是微微地鬆動，接著一點點地腐蝕，帶著溫柔地觸碰包裹，最終化作一粒粒閃著微光的白沙。想著想著，那湖水的聲響竟愈發大了起來，除了土壤沙礫的摩擦聲，竟還有細微的人聲、叫喊聲、歡笑聲。“白羽，你聽到了嗎？”白羽側過頭，神情沒有一絲波瀾：“今晨你也聽到了那奇怪的聲音？”“今晨？”耳邊的人聲消失，隻餘下一陣陣的浪聲。白羽這才意識到夜央問得別有它事，隻好噤了聲，可他開的這個頭卻讓夜央心生好奇，忍不住追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