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暑假見父親，他身體更不如以前了，75歲的高齡已不能抵抗疾病的侵蝕，經常嘔吐發暈，疼痛難忍，隻好用什麼東西頂住。父親夜不能寐，就在地上、院子裏來回踱步。每當聽到父親緩慢、沉重的腳步聲，我的心裏就一陣陣難過。可是人不能違背自然的因素，機體的病變、損壞，都會影響生命的進程。父親一生辛苦，養活我們兄弟姊妹十個，確實也不容易。記得他七十歲那年還犁地、上麥趟。老人家犁地講究平、細、深，既是天氣稍微旱點，也不會影響收成。為了我們的生活、學習、工作，父親不辭勞苦。今年夏收開始了，哥哥身體不好，我趕回家幫忙，也沒有什麼問題了，但父親很著急，他說“麥子熟，心裏慌，咋能不急呢？”這樣，他每天都要帶個鐮刀到地裏幫忙。
父親的腹肝區腫脹已增加近三百立方厘米，因為年齡的關係，確實不能進行手術治療，隻好靠服藥維持。但父親閑不住，我們勸他休息，他就是不肯。一天，我們從地裏回來，看見父親正掄钁斧劈柴，把我們驚得差點喊出來。我們勸阻時，父親微喘著說：“下濕了不好燒，快把劈了收拾到屋裏。”看著那一堆劈好的柴火，我們再能說什麼呢？父親起得很早，把我們用的鐮刀早磨好了。他磨的鐮刀非常鋒利，用起來輕快省力。有時連帶到地裏吃的、喝的都裝好了，甚至把我們吃的蒜也剝得好好的。每當這時候，我心裏就無限感激。
父親雖然對我的工作、學習沒有較多的過問，但老人家還是很惦記的。我調到小學教書時，他叮囑說：“小娃娃不聽話，不能打，不能罵，要誘好!”這正暗合了教育學生的誘導原則及撫愛原則。雖然父親隻這麼一說，但我的印象是極深的，我永遠也忘不了，在教育教學中加以應用。一次，聽別人說我的文章發表了，老人家沒有說什麼，隻是撫著胡須微微點了幾下頭。我注意到父親的動作，理解他此時內心的喜悅。
父親喜歡栽樹，他手下的三樣樹活得旺、長得快，這就是楊樹、柳樹、杏樹。我的故鄉在環縣西南的一個小村，老遠看，莊院被鬱鬱蔥蔥的林木籠罩著。近幾年來，杏樹經濟價值增高，父親把莊院南北的兩塊荒山辟為杏林，約八畝左右，有三百多株杏樹，今年已開始結果了。
有人說，父親沒有給我們攢下錢和東西，但兒女們都知道這些樹木的巨大價值，木材、杏幹、杏核都有個好價錢。由此受到啟發，我寫了一篇歌頌父親的小說，名為《樹林》，朋友們讀了說感情真摯，動人肺腑。雖然父親年高多病，但我仍期盼老人家奇跡般地好了，多活幾年，度個幸福的晚年。
1993年4月18日·環縣
高 碑
父親身體不好的消息傳來，我就覺得很擔心。因為已經是九十一歲的高齡了，一生辛苦勞作的老人，麵對一點一滴的疾病，都是很嚴峻的考驗。我和遠在酒泉的二哥相約，他匆匆趕到蘭州，早上七點下車，我們九點即登上到環縣的班車，晚上九時到縣城，朋友為我們找好了便車，準備連夜回去。路上雷鳴電閃，因為是山路、土路，我們隻好住在縣城。我們和老家一直保持電話聯係，知道老人家逐步好轉起來了，我們心裏有一絲安慰，祈禱父親躲過這次不小的劫難！
第二天清晨，我們就往回趕。到家裏，父親見了我們很高興，經過一場病痛的考驗，老人家臉色依然紅潤，他握著我們的手久久不放，顯然很激動。我感到他的大手依然很有力，幾十年的勞作，老人的手上長滿了硬繭，這是堅強和神秘的硬繭，我從硬繭中感受到了父親滄桑的人生和沉穩執著運行的血液。父親問著一些令我們想不到的問題，如：你們住的樓層有多高？你們是怎麼上樓的？那邊菜和肉價格有多高？你們的孩子學習好嗎？等等。我的父親一直生活在大山深處，他沒有到過城市，但他在努力地想象著城市的樣子。遺憾的是，父親是不會看到城市了，一個是高齡的緣故，再一個就是他暈車，他聞見汽油就會嚴重不適。